良久,她抬起眼睛,对吴邪和张起灵作了揖。
“如果不是二位,我的命就没了。”
她说,“只是张先生,有时候,有些东西,它比自己的性命要重要的多。你们觉得我心狠也好,厚脸皮也罢,对于救拉环这件事,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只求张先生能可怜可怜我,把方子告诉我吧。”
张起灵此时已经非常虚弱了,他脸上的汗水沿着瘦削的脸颊滴落,砸在他无力蜷曲的手指上。闷油瓶闭上眼,点点头。
“我会给你画一张地图,你到那里找一种避邪的草药。寻药的沿途必然凶险,但是既然你说了,你为了救人可以舍弃性命……”
他打了个冷颤,声音不稳,缓了好久才继续说,“这种药必须在拉环血尸化至皮肤呈现紫色之前给他注射到体内,过了时间,神仙也就不了他。”
陈阿九瞪大了眼睛,眨了两下,竟然哭出来。
吴邪看在眼里直骂街,心说你这一通折腾我们,最后还轮到你掉眼泪,老子找谁哭去?!他娘的,女人掉眼泪就不能抽了,可我真想抽丫的!
陈阿九让手下的人拿来一只记号笔和一块木板。小跑着送过来给张起灵放在腿上。张起灵的手颤抖着,几乎拔不开笔帽。
吴邪帮他把笔帽拉开扣在笔尾,又托起木板横在眼前。张起灵的手抖得太厉害,没法用正常的姿势握笔,吴邪只能握着他的手,帮他把笔杆攥在拳口中,他的手心冷得惊人,且非常潮湿。
做好了这一切后,张起灵半迷着眼睛,歪歪斜斜的靠着吴邪的肩膀,往木板上啪啪啪写了几句在吴邪看起来并不通顺的话。然后他闭上眼,扬扬下巴,示意垂手站在一旁的陈阿九,可以将木板拿走了。
吴邪有解谜的怪癖,因此习惯性的伸长脖子还想再仔细看看,但陈阿九只看了一眼,立刻面露喜色,口中不住道谢。
“张先生,请让我的伙计留下来照顾你吧。”
她颇有些尴尬的说。
张起灵没回答,没听见一般,只是睁开眼,侧头看向吴邪。
吴老板冷笑了一下。扬扬手。
“带着你的人赶快滚蛋。你要是还有良心的话,就帮我们定两张后天回杭州的机票。”
陈阿九也不再多做纠缠,很快带着她的人离开了老宅,他们一走,偌大的古宅里就听不到一点声响了,也不知道陈阿九对那些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做了什么,但吴邪此时已无心再思考此事。张起灵歪在他的肩膀上,人仿佛因冷汗出的太多,而脱水缩小了一圈。
他们两人沉默良久,张起灵突然开口。
“我都想起来了。”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一丝欣喜或解脱,反而紧皱眉头,痛苦的咬着牙。
吴邪被他勉强的模样愣怔住了,半晌才点点头。
“果然那尸蹩尾巴上的青铜哨子,加上磁场的影响,能帮你恢复记忆。”
他强打起精神开玩笑道,“以后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把自己脑袋格式化,因为咱们已经知道备份的方法了嘛……”
说着说着,吴邪突然想到张起灵可能听不懂这些电脑术语,不由得傻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张起灵的眼皮似乎非常沉重,他拼命想睁开,“吴邪……我没有时间了。”
“嗯?”
张起灵靠着墙撑起身,离开了吴邪的肩膀,他选了一个侧坐的角度,以便直视吴邪的双眼。
“我现在明白,为何张起灵必须以10年之期失忆。一个人如果活的太久,他的知识和经验,对于他的头脑来说,反而变成的负担,更不消说历代张起灵必须继承的那些知识了。”
他咳嗽了一下,血从眼角渗出来,他浑然不觉,只是自嘲的撇了撇嘴。
“而现在,吴邪,我刚刚因青铜哨子而得到的记忆,正一点一点离我远去。我对你说出每一个字的同时,我就丢失一些记忆,这种趋势,没法阻止,不是我的东西,怎样挽留都是留不住的。”
吴邪看着他这样很是心酸,抓心抓肺的想知道这人在幻觉中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挣扎着清醒过来,却仿佛已被人抽筋拉骨,吴邪甚至能看到张起灵的平静和强大沿着他此时毫无血色的脸一路龟裂向下,破碎着掉落在手上。吴邪这才明白,张起灵以前的波澜不惊,是因为伤害还未真正抵达他紧紧护住的灵魂。
“没事。”
吴邪凑过去,双手放在他肩膀上。“记忆没了,咱们再找,你若是找烦了,咱们就好好的重新开始新生活。小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吴邪都会陪着你的,你以前救过我很多次,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会把你当我第二个爹一样好好孝敬的。”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苦笑。
有些话终究是说不出口,因为吴邪无法预测,这些话说出来以后,给对方带来的是枷锁还是伤害。张起灵在别人眼中强大自持,但吴邪见过他易碎的模样。
然而让吴邪没料到的是,张起灵宛若老者般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握住吴邪伸直在他肩膀前方的小臂。他抬起头,眼角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伤疤似的横在脸颊上。
“吴邪,”
张起灵说,“你以前对我说过,你曾经做好了准备,要我告诉我一件事。”
他说,“那件事是什么,现在说吧。”
吴邪咧嘴,喉咙被堵塞一般,鼻子里竟然是酸涩的。
“好,那我说了,我没有什么文采,这是我想得出来的,最牛叉的表达了。”
张起灵的嘴角歪了歪,看起来仿佛一个痛苦的鬼脸,但吴邪却知道他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