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男子看着他,含糊的眼光慢慢明亮。“有点眼熟。”
他说。
“不错。你现在知道了吗?那花叫桐花。那树叫泡桐。”
那时候她大四,在上海念着学。早晨,喜欢在学校曦园的小坡上看一会书。坡上种满了高大的花树,杏、李、樱花,开得蓬勃灿烂,挤在树冠,像一朵朵要远远遁走的云。风过来,袭来淡香,又将花瓣雨一样落下。默言喜欢摊着书本,承接着落英缤纷。
一天,扑哧一下,一朵硕大的紫花栽倒在她书页上。姿势笨拙,有点狗吃屎的模样。默言拾起,摸了摸它顶部,而后竖过来,意外发现很像一盏酒盅,还是古时那种边沿往外翻的爵的样子。一时动了玩兴,几步奔到旁边的小河,下阶梯,蹲着,往花里灌水,再举起,看水从花瓣间仆仆往外溢。清晨的光红红地铺在水面,细细的浪被风的手推着一波波动。花盏间的水又滴答落下催开圈圈涟漪。她边看边嘻嘻地乐,不厌其烦,直到紫花因不堪玩弄开始发蔫。
便要站起,猛然看见水面多了一块黑呼呼的影子。偏过头,看到一男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嘴角有近似于赏玩的古怪的笑。
西装革履,沉着的派头。显然不是此间的学生。
“这地方变化挺大的啊。”
他随意说,又指着她手中的花,说,“什么花来着?”
“我也不知道。是那棵树上掉下来的。”
默言直起身,向他身后指着。一棵高大的树,有斑驳粗糙的身躯,巴掌大的叶片,繁茂的枝叶间吊一盏盏这样的紫花。
“天气真好。”
男子略略侧身,抬头,有阳光溅入他的眼内,他便眯了下,回身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眼睛甚为明亮,明亮近乎于燃烧,眼内还有点暗红的底子,像整个春天簇拥在他眼里。
“啊,是的。”
她呆一呆,粲然笑。
而后经过他。经过的时候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阳光味道。有点迷糊,像花木在懒洋洋的春光中打盹的气息。
嘿。真的不错。
后来,她把对植物素有研究的小潮叫来,问什么树。小潮告她是泡桐。玄参科、泡桐属,单叶,对生,叶大,卵形……
后来,她知道那男人叫陆非凡,她的校友,那一年推出了一款风靡全国的游戏。风头正足。
陆非凡,默言轻轻掂量着,这么霸道的名字,幸亏出息了,否则不是自找苦吃吗。她有一阵很为这个名字担忧。
再后来,就把这一幕沉睡了。每年都有春天,相似的风景,不一样的风情。这样的邂逅,不过是春日中一个梦境,就像她那时候明媚闲适的心境不过是流逝的时间给人的一个小小慰安。
“哦,桐花。”
男人慢慢说着,仿佛若有所思。
“我老家在苏州,也见过。不过从来没觉得像一只酒盅,可以让人醉。”
后来,他跟她说,她是唯一能让他醉的,“总会有这样迷醉的一刻埋在人生的路口,只是年少轻狂,不愿意等。有时候犯过错,便不得不去成全错。”
是的,他和她都是勇于成全错的人,相信时间摧枯拉朽的力量,却忘了心灵有与背影不一致的柔软。此去经年后,他们常常会有一抹昏暗的怅然荡在心头,无处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