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笙几天都没找到秋池,张律那边却在第二天就按照秋池给的地址找到秋池酒店来,和她继续商量一些细节的问题。
这一次,没有凌一在旁帮忙说话,秋池心里怵,但表面上依旧镇定,丝毫不怯场。张律接触过一些离婚的当事人或者对方当事人,离婚是件难堪的事,哪怕有的人嘴上说着好聚好散,但在扯到财产、名誉等等问题的时候,都容易撕破脸。
秋池没别的要求,就一个,她要离得干净。以后她前夫顾连笙一家绝对不能来骚扰她,虽然,顾连笙可能会觉得这个要求很好笑,因为在顾连笙看来,秋池主动提离婚,给他的宋阮让位置,那再好不过,他压根看不上秋池,咋可能去纠缠秋池。
但是,秋池却只有这一个要求,她不奢望能分到多少财产,她自己的嫁妆已经变卖了,拿来以后租房子生活以及支付律师费,酒店还是凌一付的钱,她所求不多。
可张律师却不这么想,她从秋池那儿了解到很多细节,她不管秋池是不想要分割财产获得赔偿,还是说秋池就想当个“清高”
的人,她都不赞同。
结婚、离婚,分割财产,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婚姻是一种双方的人身关系制度,赋予它过多的主观色彩,只会让她的当事人吃亏。
秋池胆敢主动提离婚,那么日后顾家和她自己娘家洛家肯定都没她立足之地,不凭借这次离婚获得一点赔偿,那她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张律师建议,不管秋池想不想,赔偿都得尽量争取到,财产分割也尽量争取多分。至于说前夫一家不能来纠缠她的要求,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本来离了婚前夫就不该来纠缠,如果非要纠缠,那就去报警。
秋池没有正儿八经读过书,她不懂这时候的法律,外加这时候的婚姻相关制度也比较粗浅混乱,她更加不懂了,但秋池不懂归不懂,她还是安安静静听着,没有贸然做决定,而是尊重张律师的意见,然后说自己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张律师知道今天凌一不在场,便知道秋池需要的不是“时间”
考虑,需要的是有人给她分析利弊,而这个人得是她亲近之人。
张律师很想说自己是当律师的,职业道德要求她得对自己的当事人负责,不会轻易坑害秋池,可惜,秋池不了解那么多,和秋池说这些,秋池不信任她,不见得会听得进去。
张律也是精明人,留给秋池时间考虑,说她明天再来。
秋池送张律下楼离开酒店,随即拦了辆黄包车,去凌一和她约定的地点。
凌一离开前说,她这段时间不方便直接见秋池,以免引起顾家人怀疑,让这个婚离得不顺利。所以,若是秋池有事找她,有不清楚、拿捏不定主意的时候,可以去启礼大学的图书馆找凌一,凌一白天到下午,都在图书馆里。
明年顾连梦、顾连星才毕业,凌一和顾连梦关系好,跟去学校玩很正常,白天顾连梦在上学,凌一就泡在图书馆里,谁也不会想到,秋池竟然会去启礼大学和凌一“接头”
。
两个人本来只是普通地商量事情,都约好接头地点了,倒有点偷偷摸摸,像极了什么地下dang。
启礼大学是本地最有名的大学,也是本省最有名的大学,知名度能排全国前五。能入读启礼大学的学生将来都是大有前途的人,当然,顾连星除外,他是他那一届最后一个被录取的。
没有高考,启礼大学的录取程序主要包括拿着高中毕业证去保命,缴报名费,参加笔试,笔试通过参加面试,面试通过就能入学了。
而顾连星则是顾老爷买通他那一届启礼大学负责出考题的老师,给他漏题了。那老师也不敢漏太多,就漏了一半,顾连星找来其他人先给他做好题,然后他背下来,进考场了就默写,堪堪踩在录取线上进去。
这事只有顾连星和顾老爷以及参与的当事人知道,顾家例如顾连笙、顾连梦等,是不知道这事的。
顾连笙也是启礼大学毕业的,很费了些精力考上,顾连梦也差不多,她本来就不爱读书,为了上个大学,苦兮兮地学,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也不轻松,还好,明年顾连梦就能毕业了,她再也受不了每天听课,头大。
顾连梦和顾连星都不是爱读书的人,凌一不担心在这里碰见她们,所以才提前和秋池约好在图书馆碰面。
历史悠长、装潢古典的图*书馆,既是启礼大学学子喜欢读书的地方,也是本市许多爱好读书的人爱来的地方,启礼图书馆对本市所有人开放。
启礼图书馆有三栋楼,正门的楼最高,另外两栋楼在身后,虽然楼层不高,但清幽雅静,身后两栋楼一左一右坐落着,把正楼后面的一块地围成个院子,其中还种了许多梧桐。
梧桐树叶青绿,树干下直上弯,上面的枝叶繁多,根部又笔直不占地方,很适合做庭院绿植,为启礼图书馆的院子增添不少树荫。
图书馆里不让喧哗,所以一些人背诵或者说话,都会到院子里来。启礼大学是本地第一所男女同校的大学,所以院子里也不乏男男女女站一块儿说话的,给秋池看愣神了。
秋池印象里,家里来外男了,她都是不能出闺房的,以免撞见。可大学里的男女却能这般自如地交谈,她们拿着书,或谈笑,或争论,甚至就着一片落下的梧桐树叶,也能说上一二。
秋池觉得,她度过的二十年,好像和这些人活的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明明,秋池自己也才二十一岁,如果她出生在顾家,或者是这院子里的学生任何一家,她会不会,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她会有愿意送她读书受教育的父母,会有和这些人说话、融入这个世界的机会?
可仅仅是秋池一个人这样吗?秋池想到了自己家族里的姊妹,哪个不是同她一般,启礼大学多么有名的大学,男女学生比例又如何呢?
这样的场景,和秋池的认知和受到的教育完全不同,她不由得产生一种时空割裂的感觉,像是来到了一个不属于她的时空。
直到,凌一的声音把她唤醒。
“哎,同学,你很眼生啊。”
凌一从秋池身后,弯腰探出半个身子,故意装不认识地问。
秋池回神,扭头看凌一。
不知道是因为在学校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凌一今天没有穿洋装,反而穿了一身浅蓝色的校服,短上身的大襟袄,袖口和下摆都呈圆形,青春又富有朝气,头梳成了两条麻花辫,随着凌一弯腰,如柳树枝条般从肩头滑落胸前。
夏末日头也正盛,虽有树荫,可繁密的树叶缝隙间露出的斑驳光影,照在两人身上,热度不比光亮耀眼,秋池看着满是笑容的凌一,目不转睛。
她向来是不喜欢女学生这个词的,因为这会让她想到顾连梦,那个骄纵、惹人烦的女学生。可当凌一打扮成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模样时,秋池却第一次理解到什么是学生气,是朝阳般的耀眼,却不刺眼,是蓬勃向上的生机,和她完全相反的一种生机。
秋池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和凌一四肢舒服地伸展开的姿态不同,秋池总是被教育得走路要收紧手臂和腿,要站直,但不能太挺胸。
凌一站姿像草,怎么舒服怎么来,而秋池的站姿更像花,柔,但不散。
秋池清冷的面容显出一丝慌乱,尤其是那双黑瞳,水光斑斓,如秋水荡漾,倒叫人看了心疼。她手指忍不住攥紧了胸口的衣襟,明明她在这一刻,是想多看凌一几眼的,开口却变了味道:“你作甚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