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止外地人,上年还来了一群番国人,说是来学什么粮作的技术的。结果过了两年,要回去了,一大半都寻了理由赖在了这里。现在也都开着番食铺和料子铺,学了一口德源话,瞧这样子是不打算走了。闹得衙门还为他们的户籍和税收之事愁了许久。
吃了早饭就去行里干活儿,中午多半让人叫碗大肉面过来,或者走两步去二荤铺要两个炒菜,买一斤切饼。各人都有自己吃熟的东西,也没法一概而论。反正也花不了十几二十文的。
赵老三挺好酒,不过这中午是无论如何不敢开喝的。喝了酒手抖眼花,要误了活计就是大事了。
到了下晌早早了结了这一日的事务,——他最不喜欢拖工的,总比旁人手脚快些,从行里出来,离晚饭还有些时候,正好先去喝一盅。
后街上有一个开了好些年的小酒铺,就两间屋子,柜台占了半间,剩下一间半放着些小桌子、大酒缸,供人围坐。
每年立夏开始,白日里这酒铺坐人的屋子四周就都不上门板了,只留个顶和柱,四面透风,十分畅快。到了端午之后,日头越来越晒,还会搭起天棚来遮阴。入秋之后就撤了天棚,渐渐半上了门板,等到风紧气寒时候,里头就生起了火炉,一撩帘子进来,扑鼻热烘烘的酒香,叫人坐下了就不想出去。
如今秋风刚起,正是半开门板的时候。
赵老三进了门,老板娘瞧见了便同他打招呼:“今儿来得早啊。”
赵老三便笑:“中饭吃的大包子,省了功夫了。”
看看柜台上排开的大瓷盆大食盒里盛着的各样荤素凉菜,好生迟疑了一回才道,“给我拼个肚片和酱鸭胗,再来两个素的,今儿热乎的有什么?”
老板娘道:“有糊涂汤、三蒸鱼干和小串荤素丸子。”
赵老三忙道:“那来碗糊涂汤吧,大碗的。”
一会儿菜就端来了,一个长盘里一半糟肚片略带着冻儿、一半酱鸭胗切得飞薄夹起来紫红透光,一碟子芫荽梗子拌豆腐丝儿,一碟秋毛豆拼半茄干,又一大陶碗,稠稠一碗热香扑鼻。
赶紧先端过大陶碗来吃了几口,又把几样菜都尝了,才想起来还没要酒呢。
又叫酒,老板娘问:“要米酒烧酒?”
赵老三瞧瞧跟前的几样菜,道:“要烧酒,不用热。”
老板娘一会儿给端来一个小角壶,一个小盅儿。
赵老三自倒了一盅,酒色碧青,入口醇香,咽下去略待片刻,就能觉出从喉至肚里暖洋洋一道。
一会儿相熟的人陆续来了,许多都是同他这样,一天的活儿干完了,回家之前先过来喝一盅松宽松宽的。男女都有,有几个妇人坐下还没点菜就先要酒,瞧着瘾比他还大。
吃了酒要回家吃饭的多半就要一个冷拼,再大不了要碗热汤,少有他这么摆开阵势吃喝的。大伙儿一围坐,就着酒说话,什么天南海北、江湖庙堂、街坊趣闻、东家长西家短,都能当个谈资。
发牢骚的,吐苦水的,背后发狠咒人的,什么都有,什么话都有人听,再不会冷场的。
这酒铺就做到晚饭时分,不时有人来打了酒回去吃,——这铺子里许多酒,别处没有这么些花样,有也没有这滋味。就是数量不能保证,不定什么时候断档就喝不上了,好在总有别的能续上。
赵老三一角酒喝完,几个碗盘也都打扫干净了,便唤店家结账。
“三十文。”
赵老三付了银钱,老板娘又给递过一个荷叶包来:“我这就关门了,几个大包饺子你拿着吃去。”
都是熟客了,这样的回数也多,赵老三笑着谢了,接过手里,还是热的,笑道:“这下我晚饭也有着落了。”
赵老三很喜欢这小酒铺,虽菜色不多,地方还窄,可往这里一坐,就叫人心里安宁得很。同几个酒友说来,好些都有这般感受。只那些人家里老伴听了要笑骂:“灌黄汤就灌黄汤,还学神庙里修行了不成?当心肚子疼!”
所以最难过的就是秋收之后那段日子。这店每到那会儿都要歇个十天半个月的业,许多老酒客都提前打听好了,一气儿打了够数的酒回去,在家吃着等这家再开。
——“可家里实在做不出那里下酒菜的滋味儿!”
有个常吃完酒,还要另买了冷荤热汤带回家去给老婆孩子吃的酒友这般感慨,“连我们家老婆子都惦记这里的菜色!我叫她干脆一块儿过来吃得了,她又不肯,嗐!女人就是麻烦!”
每到这时候,赵老三就特别清楚地体会到自己孤家寡人的身份,要是家里有个人作伴就好了。可是要成亲横得有个住的地方吧?便是还租房,好歹也得有个灶间吧?若有了娃儿,一个屋子也不够住啊……那得多少银钱?若是买呢?城里恐怕难了,城根村如今也同城里差不多了,别处又能去哪儿呢?便是有,自己这点积蓄恐怕不够,倒是能问人借一些,只是背了债了,再每日来吃酒就不合适了吧?……
罢,罢!这些叫人头疼的事情还是不想了,喝酒,喝酒!
2秋戏班子
上林埭的娃儿们都盼着收晚稻。
晚稻一收完,过不了多少时候,自家大人就会乐呵呵告诉自己,明天或者后天,秋戏班子要来了。
这看戏听笑话在县城里不算什么,几文钱就能寻个条凳坐半天。可村里就难了。像小河滩那样的地方,有自己的一些戏服,那是大祭的时候他们自己人穿了祝祷用的。而像上林埭、灯下村这些地方,连这些也置办不起,大祭也就生个大些的火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