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味不管闻了多少次,她都不能习惯,捏着鼻子快步上楼,那钥匙开门。这一带失窃过两次,保安自然不顶用,许多人家都安了两把锁,她们家也不例外。
余颂原本想酝酿些措辞,等母亲下班后,再向她委婉传达比赛失利的噩耗。可门一开,母亲已经坐在客厅里了,她着实吓了一跳。
母亲回头看她,果不其然,第一句便道:“比赛结果怎样?”
余颂怯怯,道:“我想喝口水。”
“先说结果。喝水又不急。”
“第四名。”
母亲重重叹了一口气,“差一点就是前三了,怎么回事啊?太可惜了。算了。先吃饭吧,反正这种比赛很多的。”
“我刚吃过包子,现在不饿。”
现在才是下午三点,原本就不是晚饭的时间,但母亲的工作太忙,总是做晚饭就是开饭,没有固定的时间。余颂试着转移话题,道:“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和同事换班了,本来想去看你比赛的,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又怕打扰你发挥。算了,你先把衣服换回来,我一会儿去把衣服还给我同事。”
她安慰性地拍拍余颂的肩膀,道:“你也别太难过,这次发挥不好就让事情过去吧,我也不骂你。你在梅老师那里多努力,音乐学院的面试好好发挥,进了大学这样的比赛还多着呢。你总是能赢的。你快趁热把蛋吃了。”
桌上摆着一个煮鸡蛋,已经剥好了壳。余颂最不爱吃白煮蛋,噎着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她试探着道:“妈,我想过一会儿吃。”
“现在吃。”
母亲没有任何表情,却像是在瞪着她。在她的注视下,余颂一口一口吃掉了鸡蛋,有些喘不过气来。
余母上个月才过四十三岁生日,外表看着却像是个憔悴又不好惹的老太太。眼窝深深的凹陷与眼底沉重的黑眼圈,摧残了一双算得上明亮的眼睛。随时随地,她的眼底都是藏着深重的怨气。
余颂道:“你一会儿还要去上班吗?”
“当然了,不上班钱哪里来?最近也够忙的,连轴转,今天估计十点都到不了家,反正你自己练琴,然后上床睡觉,不用等我了。”
见母亲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余颂决心把话说出口,道:“妈,我不想学琴了。”
“你说什么?”
母亲质问的声音不响,脸已经是濒临发怒的阴,“你再说一遍。”
“我说不想学了。反正赢了比赛也不一定能成名,现在也没好的老师要我。我还不如先读个大学,早点出来工作赚钱。”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
她的口气依旧是和缓的,好像还打着点商量。
余颂一瞬间生出渺然的希望,大着胆子全说了出来,道:“今天我遇到一个钢琴家,他和我说了很多话,说我这种家境的人很难成功的。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他明明以前也很厉害,得了个国际上的大奖,可是现在也怎么弹琴了。我想弹琴也当不了一辈子的事业。”
“这种人说的话你不用在意,他肯定是怕你和他竞争。”
“就算不是他这么说,我早就这么想了。我问过一起在梅老师那里学琴的同学。她们说一个班上最好的学生,基本也就是去音乐学院读书,最好也就是留校当老师。要想出名,当职业钢琴家基本是万里挑一,而且肯定要出国读书,我们早就没钱了。就算有奖学金也不够。”
“钱的事你不懂担心,再不行,你外婆那里还有套房子,等她走了,也能卖了。反正还要好多亲戚没找过,借上十万八万也可以。钱的事你不用管。”
这话也是强撑底气,余颂早就知道家里捉襟见肘了,上个月余母事务所的工资发的晚,险些连房租都交不起。还是余颂求房东宽限几天,他看她个小姑娘可怜,才高抬贵手,不至于让她们流落街头。
“可是我不想让你这么辛苦,也不想还债。妈,我根本不想当钢琴家,每天就是吃饭弹琴睡觉,我想有正常的生活。”
”
正常点生活?原来你早就这么想了?你觉得现在不正常。原来你早就想半途而废了!”
母亲逼近,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猝不及防。余颂没来及的躲,耳朵边嗡嗡的,先是一阵热,再是痛。她扎着辫子,头刚想偏一偏,又被母亲揪着头发补了一耳光。她咬紧牙关,强忍着没哭出声。
这样子看着就是故意逞强,母亲气急,边打边骂道:“好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原本还想着今天比赛失败,你心情也不好,我就不说你,看样子你是上赶去出问题的。说,你是不是故意要输的?”
她原本情绪就不好,之前余颂所有的比赛她都是亲自到场,这次实在是工作排不过来,才没有随性。单这一次就出了岔子,更让她坚信轻易不能放女儿自由。下半年她的工作也不好,国企那边翘班太多已经被约谈过,绩效发的不如往日,可是音乐课的学费却在涨,已经离婚的前夫小日子过的又不错,听说还买了新车。层层叠叠的烦心事积攒在一起,让这一气,总算有个倾泻口。
她今天是铁了心要让余颂认错,再也不提不学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余颂只是趴在地上不动一声不吭,只把脸埋在臂弯里默默流泪。她看着更来气,抓起鸡毛掸子就抽,正巧打在扭伤的左腿上,余颂痛得惨叫一声,竟然强撑着站起来,恶狠狠瞪过来一眼,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怎么样?是你要逼死我了。我花了么着多钱,吃了这么多苦,就为了培养你弹琴。你现在说不弹了,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啊。你这个白眼狼。”
她说着自己倒委屈地带上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