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被周修达痛骂以后,安思雨便不再去想余颂。起先他并不觉得有多痛苦,无非是劝自己耐心,等余颂回来再告一状便是了。
可很快他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也终于明白他们是错位的感情。在他春风得意时,完全不能理解余颂扭扭捏捏的做派。她好像总把感情当做一种可耻的恶习,躲避不及。如今他也落魄了,这才感同身受起来。潦倒的人光是谋生就要全力以赴,感情就成了奢侈。
再后来,他确实就不去想念余颂了。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他生平头一次明白赚钱很不容易。房子一卖。就要租房子住,跟着中介看了几套房子,都不太满意。家具是跟房子分开卖的,选了一个出价高的买主,但是要自己雇车去搬运。为了省钱,他少叫了一个人,亲自上手搬柜子,用力太猛,手臂就拉伤了,柜子还嗑了一个角。
家里的钢琴也要卖,约好下午两点派人来搬。可是搬运工迟到了半小时,两点准来敲门的是余颂。
周修达开的门,站在玄关略微愣一下。余颂又换了那条蓝裙子,但与当初是判若两人。要说打扮,并没有变化多少,顶多是彻底不戴眼镜,又把刘海留长了。可一个人志得意满的神色,是眼角眉梢都藏不住了。
他顿时带点嘲弄的意思,笑道:“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面试成了。”
余颂道:“对,下半年我就要去美国读书。”
“钱的事,你搞定了?”
“还没有,不过正在想办法。”
余颂环顾周遭,见客厅空了许多,便道:“怎么家具少了?你们是要搬家吗?”
“对。”
安思雨抬头看着她,一时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说。客厅里只剩个屏风还在,素色的背景上稀稀落落画着竹子,她纤细的身影衬在前面,像是古代的仕女图。顷刻间,被透支的失望占了上风,他不敢去试探着她的真心。周修达说的对,她就算留下来又能怎么样。改日后悔了也不过是加剧怨恨。没必要让她为难,好人做到底就是。
他忽然轻快起来,笑着道:“我家破产了,这房子要卖掉了。你有没有钱借我点花一花?”
余颂面上一呆,道:“真的吗?”
“当然是骗你啦,怎么可能啦。是在新楼盘买了一套房子,这里住着太大,打扫起来也不方便。就干脆卖掉换资金回笼。”
“这样就好。”
余颂点头,有一种平淡的敷衍。
“我是特意过来见你的,我在美国的时候,你是不是打了个电话给我?应该是周老师帮我接了。我想你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说,所以还是当面来一趟更稳妥。你说吧,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和你感情,与你成为职业钢琴家的决心相比,哪个更重要?”
“这不是对立的事,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选择?”
“这就是对立的。回答我,这两者,孰重孰轻?”
“那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安思雨笑笑,一耸肩,颇为潇洒地请她出去,“既然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分手吧。”
“一定要分手吗?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你能不能等一等我,等我成名,一切都会变好的。”
“等你成名了,情况只会更坏。我恨透你这个圈子了,宁晓雪和周修达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你还是不回头,成名以后只会越陷越深。那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很后悔来找你,你去成就你的伟大事业吧,我也要过我的日子。”
“等等,你听我解释。”
余颂不肯走,僵在门口。
安思雨就隔着袖口捏着她手腕,半强硬地拽她出去,道:“没什么可解释的。我会换个电话号码,你别再联系我,也别来我家。”
安思雨打量她神色,担心话说得太强硬,又缓和语气,道:“人这一生不可能永远开心平顺,本来就是伤心的时候更多些。但我还是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回忆起来永远是开心的。所以我们就到此为止,可以吗?”
余颂原本有千言万语要开口,可话已至此。她也不愿再低声下气挽留,又想到之前安思雨与母亲的一番对话,她忍不住怀疑他已移情别恋。再往深处想,她倒也有靴子落地的释然感。她原本就不是多讨喜的性格,安思雨厌烦她,或早或晚罢了。
于是她便强撑体面,笑道:“好,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她退了出去,临到门口,又对安思雨郑重鞠了一躬,道:“你大概不想再见我了,但我还是有两件事和你说。第一,我能主导我的人生,我选的路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能接受。”
“第二,我真的很高兴还能再遇见你。你对我的恩情,我此生难忘,将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她抬头微微一笑,只一滴泪落下。
安思雨原本抬手想帮她拭泪,又把手收回,背在身后,道:“不要报答我。好好照顾自己,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这一次他没让司机送余颂回家。她以为是划清界限的意思,实则他家早就没有司机了。毕竟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把房子和车卖了还债。
安母想找份工作,在外面跑了一天,到傍晚才回家。一开门,空荡荡的客厅里有哭声。打开灯,是安思雨蹲在钢琴边上哭。他擦擦眼泪,起身道:“搬钢琴的工人说今天有事,明天再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和妈妈说说。”
安母想把他搂在怀里,他却往外一躲,自认不是该撒娇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