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宏不耐烦道:“我知道了,你别来啰嗦。她这种只会下苦功夫的人有什么用,比不上我的。”
“就算你能赢过她,那其他人呢。听说你在外面保证说,说要参加今年的范·克莱赛,是真的吗?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余颂逼我的,参赛的事到时候再说吧,估计他们到时候也忘了,实在不行我就随便找个理由说再等下一届。也不是大事。”
“你真死言而无信,说话一点都不过脑子,和你表哥一点都不一样。”
周思邈叹息,道:“不过你不去也好,省得在国际上丢脸,别到时候连初赛都进不了。”
“谁说我不行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我已经赚够钱了,没必要像无名氏一样赶场子参赛。”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周思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们已经到了两看生厌的地步,早就无多余的话可说。但明面上姜宏还要借着周思邈的名义收学生,周思邈也分了不少钱,到底还是靠利益维持着表面平衡。姜宏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权衡利弊,从不感情用事。
他自认生平并不逊于余颂,但现在参加范·克莱赛不是明智之举。还是怀柔为上,可以先试着和余颂讲和,大不了拉她入伙一起做生意,先给点小恩惠,以后再踢出局。
只要条件合适,她已经会答应让步,周修达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他们又没有深仇大恨。谁会谦钱多呢。姜宏这样安抚着自己,可依旧觉得不安。他又会想起余颂的眼神,受伤野兽一样的眼神,不撕咬下一口肉绝不会罢休。
几天后就是第一次彩排,姜宏特意提早到了,不料余颂更早。她已经站在琴前试奏,像个学生一样练习着音阶,用最笨拙的方法来熟悉琴。
姜宏打断她,笑着道:“余颂,我们之前可能有些误会,你今天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我们好好谈一谈。”
余颂笑道:“不好意思,姜老师,我今天不太方便,我要给周老师去扫墓。”
碰了个软钉子,姜宏忍着不发作,道:“你很有孝心,这很好,不过我哥是生病过世的,这件事也不能怪谁,对吗?”
“那他生病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他的呢?”
“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你为什么不去怪周思邈呢?”
“谁说我不怪他,只是要有个先来后到,尊老爱幼。”
余颂从琴凳上起身,对姜宏挑衅笑道:“该您了,姜老师,试一试琴,您可以露一手,让我开开眼了。”
姜宏也不犹豫,径直上前翻谱子,直接演奏起《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这首曲子经常用在表演上压轴,就是因为对技巧的要求很高,既有李斯特式的炫技,又要保持勃拉姆斯作品的淡淡忧愁。因为这首曲子最初是小提琴准备的,钢琴演奏时就需要确保小提琴一般的快速旋律。可键盘乐器和弦乐的出音速度大有不同,既要在键盘上快速移动手指,又要控制音色和节奏,确实不容易。
凭心而论,姜宏的演奏确实与她的相差无几。他还算是有天赋的,只是志不在此罢了。姜宏弹完也颇有得色,故意道:“听说你是勃拉姆斯的行家,那来点评一下,我弹得怎么样?”
“挺好的。”
余颂暗暗吃惊,本以为姜宏早就把基本功荒废了,不料他的演奏依旧是水准之上,就算是来之前突击训练过,他至少平日还是勤加练习的。她笑了一下,这样倒也好,真和一个三流货色对决,她也胜之不武。
姜宏见余颂坦诚,态度也略放柔些,道:“真的,我不是故意刁难你,余颂。你和我好好谈谈吧,表哥已经走了很多年,他也希望你过得好。我想和你合作,你来我公司入股,我每年给你分红,按现在的收益至少也有一两百万,你只要一年上几次课就行。这钱就当我白送你,我不刁难你,你也不要来烦我。”
余颂道:“谢谢,但我不缺钱,我就是要争一口气。您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我们的事没完,直到您愿意参加范·克莱赛和我同台对决为止。”
“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因为四下无人,姜宏也要恼,却听见有拐杖敲门的声音,立刻收声。余颂抬眼看去,是洪涛拄着拐杖从门口走来,刚才的对话也不知她听进去多少。
洪涛到底是个迟暮老太了,这几天湿冷,她的风湿就发作。也是顾及她的身体,这次才没有安排她来压轴。拳怕少壮,弹琴也一样,演奏家的高峰往往在三十岁之前,一旦过了三十手部的条件就变差,不少人就走起了坡路,只有少数钢琴家能凭借经验与感悟,再上一层楼。
余颂过去搀扶洪涛,她也笑道:“我是不是来晚了?你们都开始彩排了。”
余颂道:“没有,是我们来早了,想先熟练起来。”
“这样啊,我刚才听见琴声了。”
洪涛笑了一下,显然在装傻,她如果能听到演奏,就比如听到他们的争吵,“我有点手痒,能让我去弹一曲吗?”
姜宏立刻让步,彬彬有礼,道:“洪老师,请。要我帮你调琴凳吗?”
他对外总是姿态做足来,不过看起来对洪涛也不算尊重。
其实余颂能理解她。毕竟洪涛上了年纪,体力不支,走路都吃力,应该不再是一流的演奏家,顶多是用技巧硬撑,中规中矩弹完一曲。可当她坐上琴凳,没有摆谱子,全靠记忆弹出哥德堡变奏曲时,余颂感到了彻骨的震撼。
为什么明明是钢琴,却有拨弦乐器的质感?为什么这么有力的指法,音色却无比轻盈?为什这么精巧的结构,却有厚重的忧思?为什么可以弹得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