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莹每周一三五上课,每次上一个半小时的课,11点到12点半。不上课的时候她就自己在家做练习。丹尼尔起初担心上官莹学习俄语吃力,常常问俄语学得怎么样了,有时还考考她,听她发音对不对。上官莹很高兴家里有个免费的老师,可后来发现,这位老师虽然不收费,但脾气有点儿急;另外,他会说俄语,不代表他会教俄语,所以几次被考之后,她有点儿怕丹尼尔问她学习俄语的事了。
有一次,在读“小”
这个词时,上官莹无论如何都无法准确带入其中的软音节,丹尼尔示范了好几次,上官莹还是读不准。上官莹不想读了,她觉得自己读得已经够好了,她甚至听不出来自己读的和丹尼尔读的有什么区别。如果是噶琳娜老师也早已放过她了。可丹尼尔却不依不饶,还让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官莹重复了不知多少次,以至于已经分不清到底怎样说才对了,丹尼尔还是一个劲儿地说她发音不准。他把上官莹说得没有信心了,自己也急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从那以后,上官莹几乎不再问丹尼尔俄语发音的问题了,丹尼尔也因为工作忙没时间问上官莹的俄语学习情况了。只是上官莹自己更加发奋努力,而丹尼尔也逐渐感觉到上官莹俄语说得越来越多了,虽然还只是“蹦词”
,成不了句子,但他看得出,以上官莹的努力和勤奋,很快,他们之间就可以用俄语交流了,不用再挖空心思想英语单词了。
学习是快乐的,但学习俄语是痛苦的,特别是在学了一段时间以后,更深一步学习语法的时候。上官莹对于学习俄语有这样的感受:如果说节日夜晚的灯火缤纷璀璨,姿态万千,令人眼花缭乱,心为之欢呼雀跃的话;那么同样千姿百态的俄语语法则纷繁复杂,变幻无常,令人应接不暇,欲哭而无泪!上官莹感觉俄语学习的过程,其中快乐只占10,这是最开始的时候;忍耐占20,这是浅学词汇和语法的时候;挣扎占40,这是进一步学习语法和词汇的时候;然后是,20的发疯甚至一度想放弃,这是深度学习语法的时候;10的解脱,这是学习临近尾声的时候。总之,在经历了这个过程之后,上官莹获得的是100的快乐,因为在往后的生活中,俄语成了她的第二语言。虽然她的俄语水平永远赶不上她的母语,但俄语成了她立足于俄罗斯并且在俄罗斯发展的基础。她可以用它处理生活中发生的所有事情,用它工作、挣钱,用它交友,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她觉得学习并能运用俄语是她人生中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同时她也切身体会到了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俗语:活到老,学到老。她用自己的生活,验证了这个俗语。
在学俄语这个问题上,噶琳娜老师给了上官莹极大的帮助,令她终生难忘。噶琳娜所给予的帮助不是在学习的方法上,而是在学习的心态上。刚刚进入学习语法的时候,最让上官莹头疼的是总也记不住俄语名词、代词和形容词的六个格,也经常混淆动词的六种变法,她苦恼极了。当被复杂的语法弄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她不是怪罪俄罗斯人的祖先无事生非,好话不会好说,就是说创造俄语语法的人一定是个酒鬼,喝多了才把语法搞得那么乱。中文里的“我”
,无论在什么样的句子里,只要是表达“我”
的意思,都是“我”
这一个词;可在俄文里却要变成六种说法!俄罗斯人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弄出那么多“我”
干什么?好端端的一个“想”
字,用中文说不管谁想,都是“想”
,只有一种说法;而俄文就“想得不一样了”
,我想、你想、他(她)想、我们想、你们想、他们想,说法都不一样!真不明白当初创造俄语的人是怎么想的?上官莹都快成怨妇了。一边怨天怨地怪罪俄罗斯的先人,一边不得不努力记住变化后的形式。变来变去,变来变去,不一会儿就忘了该怎么变了,上官莹常常责怪自己记忆力差,无法准确地运用俄语的“格”
。她觉得自己很笨,跟噶琳娜说自己不是学俄语的料。
噶琳娜不这么看,她对上官莹说,她教过的外国学生不能准确说“格”
的很多,有不少学了两三年了,还只是就会第一格,上官莹学得已经很好了,进步也很快。只要她不断地重复,慢慢就找到感觉了,不能着急,俄罗斯人有时也会在六个格的变换上出错呢!简单几句话,令上官莹平复了焦躁和自责的心态,增强了学习俄语的自信。唯有自信的人,才能按照自己设定的路走下去。噶琳娜给了上官莹这份自信,给了她坚持学下去的勇气。不仅如此,噶琳娜还有一段话让上官莹受益终生。
初学俄语的外国人发音肯定是有问题的,上官莹也不例外,因为俄语词汇在发音时有重音,因为常常要打嘟噜——这对中国人来说是比较难的,因为有些词比较长,因为俄语语速比较快……等等。上官莹刚学了一些俄语说法之后便跃跃欲试,经常找俄罗斯人说上两句,比如买东西的时候,问路的时候,反正守着俄国人,全当做口语练习了。可她发现俄罗斯人听了她的话常常眉头微皱,没听懂的样子,或者在她重复了几遍之后似乎才恍然大悟。俄罗斯人的反应,让她感觉到一定是哪儿说错了,可她自己明明觉得说得没问题。她感到茫然。越有这样的感觉,她越不敢说,索性不说了。噶琳娜在课堂上发现了她的变化,因为她在面对噶琳娜的时候不像刚开始学俄语时那么冲了,她结结巴巴,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似的。噶琳娜问上官莹,为什么说得不如以前流利了,是不是练习得少了?上官莹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她总在想怎么说才正确,她怕俄罗斯人因为她发音不准或者语法不对而笑话她。噶琳娜听了上官莹的解释,笑了。她说,米拉娜,怎么会呢!你是外国人,你说错了就对了。如果你说得全都对,那倒不对了!你要勇敢地说,说错了也没事儿,俄罗斯人不会笑话你的,因为你是外国人,他们会理解你的。只有经常说,才会弄清应该怎么说,不该怎么说,你明白吗?
噶琳娜这番独特的“对与不对”
的论述令上官莹茅塞大开,仿佛忽然灵光一现,让她困惑的事情消失了!她没什么“不好意思”
的了,重新开始大胆地讲俄语,还真像老师说的那样,俄罗斯人没有笑话她:“最恶劣的”
就是直接对她说,她的话他们听不懂;更多的人听懂了她说的俄语,起码明白了她想说什么,虽然可能语法和词汇都不准确;还有一些人干脆就告诉她应该怎么说才对。无论俄罗斯人怎样反应,她都有收获。在不断与俄罗斯人交流的过程中,终于有一天上官莹听到一个俄罗斯人说:“您俄语讲得真好!”
上官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事实上,这样的赞美后来越来越多。每当听到俄罗斯人夸她的俄语讲得好的时候,上官莹都会想起噶琳娜那一席关于“对与不对”
的话,这段话成了她学习语言的至理名言。十几年后,上官莹在鼓励自己学中文的俄罗斯学生要大胆讲话时,常常跟他们讲起这套“对与不对”
的理论,她的学生们都知道她曾经有一位令她受益匪浅的俄语老师。
4在莫斯科包饺子听金英讲留学生故事
不知不觉,农历新年——春节到了。这是上官莹到莫斯科以来的第一个春节。不幸的是,在通讯不发达,国际长途电话费昂贵,俄罗斯人还鲜少了解关于中国春节的1995年,平时只在家和学校之间往返的上官莹并不确切清楚哪天是春节——她没有带阴历的日历,也还没有中国朋友,除了还没见着面的金英。那天是星期二,上官莹不用去上学,她在家做噶琳娜老师留的作业。她估摸着春节应该就是近几天的事儿了,想往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哪天。就算她在莫斯科过不了春节,也可以给家里拜个年。她正犹豫着是马上打电话呢还是写完作业再打呢,忽然听到单元门开锁的声音,丹尼尔回来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起身想去迎一下,刚站起身就听丹尼尔喊:“米拉娜,新年快乐!”
他是用中文讲的,发音非常滑稽,然后,又听到一个女孩儿咯儿咯儿的笑声。上官莹纳闷儿,紧走几步到了门厅,丹尼尔正在帮一个女孩儿脱羽绒服,啊,这是金英啊!丹尼尔得意地冲着上官莹说:“米拉娜,没想到吧?我把思维达请来了!”
“金英你好!”
惊喜从天而至,上官莹激动万分,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金英面前,拉住她的手,“终于见面了!太高兴了!”
“是啊,是啊,我也很高兴!多亏了丹尼尔!是他打电话一定要我过来的。”
丹尼尔在旁边插话:“是啊,思维达,你再不来,米拉娜快饿死了,哈哈哈,赶紧给她做点儿中国饭吧!”
上官莹和金英被丹尼尔夸张的玩笑逗乐了,“没那么严重,只是还没有完全习惯俄罗斯的饭,正好有机会减肥了。”
上官莹笑着给金英解释,嗔怪地看了丹尼尔一眼,熟练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让金英换上,然后拉着金英进了她和丹尼尔的客厅兼卧室。路过娜杰日达的房间时,金英用俄语跟娜杰日达寒暄了几句。丹尼尔拎着几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进了厨房。
一进屋,上官莹就迫不及待地问金英,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学什么专业,上几年级了,住的地方好不好,平时怎么吃饭,俄语是不是很棒了,除了上学还做些什么,习惯俄罗斯的生活了吗,等等,等等。一连串的问题,一口气问出,弄得金英只有“嗯嗯”
的招架之功,没有回答的间隙了。她干脆不着急回答问题了,问了上官莹一个问题:“今天是春节,你给家里拜年了吗?”
“啊?今天吗?我不知道唉,我刚才还在想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呢!我觉得应该是这几天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学校有中国学生的学生会,跟中国学生有关的消息我们都会相互传送,有一个知道,大家就都知道了!昨天我们几个班的中国同学一起过的大年三十!”
“是吗?好羡慕你呀!我就没有同学,自己一个人上课,什么信息都没有。我的大年三十只写了会儿作业,看了会儿电视。好悲凉啊!”
上官莹假装撅起了嘴,用手做了几下抹眼泪的动作。金英看房间里的电视开着,但没有声音,好奇地问:“电视你能看懂吗?”
“当然看不懂,硬看呗,让耳朵习惯俄语。”
上官莹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很好玩儿,扑哧笑出声来了,“我现在不看中文书,不听中文广播,也不说中文——想说也没人跟我说;每天没事儿就看俄罗斯电视,有时和丹尼尔一起去看电影,听歌剧。看不懂硬看,听不懂硬听,我是想把自己融入在俄语环境里,尽快找到说俄语的感觉。”
上官莹滔滔不绝,没等金英介绍自己的学习生活,倒先聊起自己学习俄语的事儿了。“对,就是找感觉。我老师说,找到了说俄语的感觉,许多话自然就说出来了。”
上官莹一边说着,一边好像自己肯定自己的学习方法似的。金英听着,点着头,应和着,仿佛回想起了自己学习俄语的初级阶段。她像个过来人似地说:“学俄语真挺难的。你把自己整个沉浸在俄语里,肯定会比一般中国学生学得快。你这样做是对的。我平常也注意尽量多和俄罗斯同学交流,如果总跟中国同学在一起,俄语就会进步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