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仓库失火功亏一篑
上官莹和丹尼尔的生活虽然因为照顾孩子产生了不和谐的音符,他们的内心也因为各种各样的琐事有些说不清楚的疙疙瘩瘩,但住在自己宽敞明亮的大房里,看着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越来越漂亮,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可爱的宝贝,夫妻俩依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开心、快乐。他们带着阿芬娜去欧洲旅游,去中国谈生意,他们脑子里对于未来的规划已经从二人世界走向三人世界了。上官莹想给新房来一个欧式风格的装修,然后再给阿芬娜买一架上好的钢琴,等她三岁时开始学习弹钢琴,因为书上说,小孩三岁是学习音乐的最好年龄。丹尼尔没有什么具体打算,他就是想挣更多的钱,去更多的地方旅游。夫妻俩的大目标是一致的——挣大钱,挣到了足够的钱,所有的愿望都将一一实现。
新的一年,丹尼尔自己有了钱,对于生意就有了更多的想法。他找设计师照着他想象的样子设计了七八款长短肥瘦不同,风格颜色各异的人造毛大衣,他希望能满足不同年龄女性的需求。上官越让服装厂做出了样品,丹尼尔和上官莹便带着阿芬娜一起来到BJ,看样品;同时也让亲人们看看阿芬娜;让阿芬娜看看BJ,看看中国。丹尼尔对样品很满意,也提了几条修改意见。他表示,新的一年他自己也可以先投入部分生产资金了,这样他们可以扩大生产规模,并且提前备足货源,不必像以往那样,因为没有充足的资金而不能大批量生产,造成旺季货物断档的现象。上官越和他的朋友当然对丹尼尔的提议非常赞成,因为这意味着这一年可以赚更多的钱。他们表示货物的生产和运输丹尼尔尽管放心,他们会全力配合,保证提前、按时供货,丹尼尔放开卖就是了。丹尼尔也表示存放货物的仓库他已经找好了,新款人造毛大衣的设计也征求过几个主要客户的意见,他们都看好这些款式,期待着销售季节的到来。
在和上官越及他的朋友的谈话中,丹尼尔神采飞扬,踌躇满志,显然与以前求人帮忙时的神态大不相同。如今他可以拿着自己的钱订货了,不仅如此,在上官越和他的朋友面前,他就是个英雄,因为货只有卖了才可能赚到钱,而他是销售方,他是大家赚钱的希望。BJ之行,谈妥了合作,供货方和售货方对于新一轮的生意都充满了信心,志在必得。
2001年的销售季节开始了,丹尼尔忙得不亦乐乎。他在切尔基佐夫斯基市场租了一个大集装箱,每天天不亮就赶往市场批发卖货,下午三四点,四五点才回家。上官莹每天在家看护阿芬娜,等着丹尼尔回家做饭,饭后一起聊聊生意,算算账(上官莹一直负责结款、汇款方面的事情);一起看会儿电视,给阿芬娜洗澡,哄她睡觉。阿芬娜是有保姆的,她负责洗、熨阿芬娜的衣服,收拾整理阿芬娜的物品,照顾阿芬娜吃饭,带阿芬娜去散步。上官莹则陪着阿芬娜玩儿,按照书上讲的对宝贝的智力、体能等等进行各种开发。大家各司其职,都在忙碌之中,却一切井然有序。
11月的一天,丹尼尔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走了,却意外地回来得很早,中午就到家了。回来后没像往常似的笑着跟大家问好,也没跟宝贝阿芬娜打招呼,只冲着上官莹说了一句“普里威特”
(俄语“你好”
)就默默地脱羽绒服,脱鞋,然后自己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上官莹觉得丹尼尔有点儿怪怪的,跟着进了客厅,问他:“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货都卖完了吗?”
丹尼尔看着电视说:“市场着火了。”
“着火了?哪儿着了?”
上官莹吃惊不小。“仓库着火了。”
丹尼尔回答得很平静。“因为着火了,所以不能卖货了?”
上官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丹尼尔回来早了。“咱们家的仓库没事儿吧?”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焦急地问。“咱们家的仓库也在其中。”
说完这句话,丹尼尔的表情一下变得非常沉重,“市场关了,过两天才能知道咱们家的仓库是否被烧了。”
他看上去心情很复杂,悲哀、无奈、希翼、焦虑都写在脸上,“但愿没烧到我们的仓库,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看得出他忧心忡忡,但还在强作镇静。上官莹的心咯噔一下,心里七上八下,顿时空落落的。她不敢往下想,唯愿上帝保佑,保佑他们有幸避开厄运!仓库里是今年多一半的货物,是我们来年生活和事业的保障,是我们所有愿望的寄托,但愿一切平安!
然而,这一次,老天没有站在他们一边,丹尼尔和上官莹的期望落空了!几天后市场重新开放,丹尼尔急匆匆赶到仓库所在地,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一片狼藉。仓库不复存在了,货物早已化为灰烬。他的心在流血,一下一下抽缩着疼。在市场里无论是租赁集装箱还是仓库都是没有保险的,出了事就算天灾人祸,没有任何赔偿。对于实力雄厚的商人来说,货物没了是个损失,但不会伤元气,他们很快可以调动资源,重新再战;而对于刚刚起步,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的丹尼尔来说,这场大火几乎置他于满盘皆输的境地。如果不是那么充分准备了货源,或许烧的只是一小部分;如果卖得再快些,或许大批的货已经变成了钱;如果市场有保险制度,或许还可以补救部分损失;但是,没有如果!一场大火瞬间烧掉了计划中的多一半儿货物,也烧掉了丹尼尔的希望,上官莹的愿望。丹尼尔从梦想中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回到了拯救自己的地步。他不得不请求上官莹跟上官越和他的朋友解释所发生的一切,请求他们再赶制一批货发过来,以便挽回一些损失。
时间就是金钱,而在销售旺季,时间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错过了季节,就等于失去了挣钱的机会。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大家都在赶时间,货物太多,所以运输也成了问题。当收到上官越他们紧急赶制的货物时,离新年只剩半个月了。在俄罗斯做冬季生意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冬季货物销售已近尾声了,即使拼命卖,也不可能卖出理想的价格和数量,而节后只有小量批发和零售的机会了。这很像农民种地,风调雨顺大丰收,皆大欢喜;天灾人祸一谷不升,只好期待来年了。所谓大势已去,回天乏术。这一年,丹尼尔和上官莹欠款了,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转年,他们也没等来期待中的转机,生意不温不火,不知是款式不行还是人造毛大衣不时兴了,丹尼尔想尽各种办法推售,仍然没有达到理想的目的,赚到希望的钱数。装修房子的事情放置一边,它成了上官莹心里一遍又一遍对于美好空间的设想;钢琴也买不了了,好在可以买一把不那么贵的吉他;旅游嘛,可以进行一些短期、短距离的旅行。丹尼尔和上官莹开始考虑生意是否继续的问题,他们的家庭生意走到了十字路口,连带着,他们的婚姻也面临着危机。
3老生常“骂”
皑皑白雪总给世界营造一种幻境,它无声地装点着大地上的每个角落,使一切都变得如诗如画,如梦如幻。俄罗斯的冬季很长,冬季的日照很短,但因为雪,即使阴天、夜间,到处依然是亮亮的,被白雪覆盖的一切永远是那么美好,那么纯净,那么安详。令人诧异的是,一旦白雪开始融化,银装素裹的世界渐渐面目全非:大街小巷满地泥泞、脏水,白雪下面的污垢、垃圾、狗屎、烟头、坑坑洼洼全部显露出来,让人难以置信,原来世界的真面目竟然如此丑陋。我们的现实生活也如这自然景观。装点我们生活的金钱就像白雪,它让人们感到生活的美满和充实,它让人们之间的关系和谐而友好,它可以遮掩许多生活中的不尽人意,也可以让人们容忍不快或者放弃执念。但一旦金钱没有那么多了,生活中所有的问题就会像白雪覆盖下的丑陋一样显现出来,新的、旧的、大的、小的、值得深思的、本可以忽略不计的,一股脑出现在人们面前。所不同的是,白雪下的污垢可以清除,而生活中的是非就很难解决了。
丹尼尔还想接着做生意,但是他手里没有可以投资的钱了,所以他让上官莹和上官越及他的朋友谈,重新采用以前的合作方式,先由他们先投资做货,丹尼尔卖完了以后返款。上官莹已经不想再谈与以往相同的合作了。一个是这几年作为中间人和翻译,作为上官越的姐姐和丹尼尔的妻子,她常常勉为其难地来回撮合,解释,以便达成双方意见一致。上官越那边说话还比较客气,丹尼尔这边嘴上就时不时没有把门儿的了:顺利时他嘴上抹蜜,不顺的时候就把怨气全发在上官莹头上。他抱怨上官越他们不能完全理解他对款式和颜色的说明,抱怨他们的生产速度、质量有问题等等;他怪罪上官莹不能把他的意思准确地翻译给上官越他们,怪罪上官莹不能全心全意站在他这边为他着想。不管丹尼尔说什么,用什么口气说,第一个听到的都是上官莹,她总是最先和最多接收到来自丹尼尔负面情绪的人。丹尼尔的唠叨已经够让人心烦意乱的了,他还常说一些过激的话甚至有时夹带着粗话、人身攻击,让很注重自我修养的上官莹难以容忍,并因此和他发生争吵。
一般来讲,生意忙的时候,也是他们吵架最多的时候。丹尼尔的话是否原封不动地翻译给上官越,上官莹会根据情况斟酌行事,她也会因为体谅丹尼尔的辛苦而选择不和他较真儿。可几年的耳边聒噪也让上官莹心疲力竭了,她不想再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中间人了。再有,也是比较重要的是,她感觉到上官越及他的朋友已然不像几年前刚开始谈合作时那么热情了,他们似乎也有不少怨气,只是由于中国人习惯性的含蓄不说罢了。他们觉得这几年尽管他们很卖力,但收效不大,还总有赔的风险。耳边听到的都是在俄罗斯做生意如何赚了大钱,有些人在BJ买了房,有些人在家乡盖了楼,还有些人自己办了工厂,或者开了公司、饭店、商场,经营起了自己想做的生意,可为什么他们辛苦了几年却没赚那么多钱呢?当上官莹试探着和他们聊的时候,他们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爽快了,吞吞吐吐,一会儿问是不是可以做点儿别的什么生意,一会儿说最好共同投资,一会儿又谈利益分成的问题,总之,他们的态度给上官莹的感觉是犹犹豫豫甚至是打退堂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想做了,只不过不好意思直说而已。
上官莹不是生意人,她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愿意求人;她也厌倦了丹尼尔总是一个劲儿地让她帮忙,成功了把功劳都归自己,出事儿了错都在别人。当丹尼尔又一次让上官莹去谈合作的事儿时,上官莹不知怎么突然就冒出一句:“你老说我不行,你干嘛自己不去找合作伙伴?”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炮捻儿,一秒钟以后丹尼尔就爆炸了:“你什么意思?找别人还要你干什么?你别以为你帮了点儿忙就是英雄了,没有我卖货谁也挣不到钱!要不是那场大火我用得着求上官越吗?我现在就是没钱,你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帮我想办法!”
丹尼尔一通大吼,所有道理都在他那边了。上官莹本来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自己的想法,没想到被丹尼尔临头泼了一盆脏水,她也来气了:“丹尼尔!你别不知好歹!当初要不是我帮你,要不是上官越他们先拿出了钱做货,你能有今天吗?你怎么就不知感恩呢?”
丹尼尔听了上官莹的话,更加怒火中烧:“上官莹,不知感恩的是你!你还好意思提当初,当初要不是我收留了你,给你办身份,给你钱学俄语,你现在还不知道在BJ哪个乡下窝着呢!”
“丹尼尔!你才乡下人呢!我是北京人,比你这个莫斯科人强多了!”
上官莹被丹尼尔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也和他一样嚷嚷开了与生意毫不相干的话。“好啊!”
丹尼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你北京人,你强!你滚回中国去吧!”
他说这话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这句话就能让上官莹顿时在眼前消失。“丹尼尔,回不回中国是我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管。但我觉得,你得先滚出这个家!”
如今的上官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被丹尼尔一句“滚回中国去吧”
就痛苦屈辱得热泪滂沱,自惭形秽的上官莹了,在莫斯科摸爬滚打的这几年,她也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况且,她从来都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即使力量微弱的时候,她也有鱼死网破的勇气,何况现在,她怎能被丹尼尔的气势压倒呢?丹尼尔一般是听上官莹话的,虽然他总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心里,他惧怕上官莹,不知是怕她不高兴,还是怕她宁死不屈的气势。可是现在,他钱不多了,下一步生意还没有着落,最主要的是上官莹不想帮他了,他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也豁出去了!怒吼:“滚出这个家的是你!你滚出俄罗斯!”
“你滚!”
“你滚!”
上官莹和丹尼尔再没有别的词了,只是相互吼叫着“你滚”
,然后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砰砰关上了各自的门。阿芬娜和保姆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不清楚屋外发生了什么,保姆正给她读《美人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