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知道这个提议对上官莹来讲太突兀了,对于从来不负担家庭开销的上官莹来说,一下承担百分之五十的开支的确压力大了些,但他就想给她些压力,让她知道知道生活的艰辛,他的宝贵;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还像以前一样,全听他的。他看出上官莹喜欢安德烈,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要以此惩罚她。现在,他想听听,她怎么回复他。此时的上官莹,心里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她长这么大,虽然已近中年,却从来没承担过家庭开支,和萧然一起时没有,和丹尼尔一起更没有。和萧然一起时,自己挣钱多了,会主动给家里或者给萧然买东西,但家庭生活不指着她。和丹尼尔一起,最初她完全不挣钱,花销当然都由丹尼尔支付;后来她参与了家庭生意,和丹尼尔一起挣钱,花钱也是一起商量,不分你我。可是现在,要承担一半的家庭开销,我挣得出来吗?她问自己。丹尼尔突如其来的提议让她感到意外、慌恐、震惊,还有一丝不妙。丹尼尔一定是看出我喜欢安德烈,想以此方式惩罚我,吓唬我,可我就是偏不信邪。我不能服软,也不能让他吓住,行不行我都要答应他的提议。只是,如果我们都各顾各的了,这个家庭存在的意义还有吗?是不是就是为了阿芬娜了?我早就烦他了,早就想和他离婚了,这是不是分开的第一步呢?上官莹不能再往下想了,她平复了最初的激动,抬头看了看丹尼尔——现在他怎么这么难看,有些发福了,双下巴颏都出来了,眼睛也不像以前那么清澈了,特别是表情,说不出来的令人生厌。她故作镇静,声调平和地说:“可以。”
丹尼尔终于听到了上官莹的答复,片刻的功夫,他似乎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点了点头说:“好。从下个月开始。”
他也看了看上官莹,那神情似乎是在说:这可是你说的!他悻悻地,没有获胜的感觉,但同时,仿佛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段时间他并没能挣到理想的钱,办报这个行当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里面有许多他不懂的东西,和他一直都在做的贸易离得太远。能和上官莹平摊家庭开支,也确实可以缓解他的压力。而上官莹,在说出了“可以”
两个字后,心情一下沉重了许多,从脑门儿到脑后勺都开始疼了。
自从家庭开支各自分担百分之五十以后,上官莹和丹尼尔之间的争吵更是与日俱增了。对于丹尼尔来说,任何装饰家居,使家看起来更美的东西,让做家务更省时省力的东西,用于更新家庭用品的东西,都是无用的浪费钱的东西,都不需要买。如果上官莹坚持买,他们就必定吵架,为该不该买争论不休;如果上官莹自己花钱买了,丹尼尔不但不欣赏,不夸奖,还要冷言冷语,说她乱花钱。为家庭开支吵,也为教育孩子吵。上官莹主张把孩子当成朋友,任何事情都要和她商量,孩子做得不对的时候,要讲道理,让她明白错在哪儿了,孩子不听话时,要弄清原因,要说服她。而丹尼尔高兴的时候,孩子想干什么都成,对孩子宠爱有加,不进行任何管束;孩子做错事儿或者不听话时,他就大声呵斥,甚至想动手打她,还振振有词,说孩子必须打,只有被打了,才能记得住。当然他不可能打孩子,因为如果他打孩子,上官莹会和他玩命,但他们因为怎么管教孩子而争吵,成了吵架的重点话题之一。
8父母的战争殃及到了宝贝
上官莹和丹尼尔还为彼此的猜疑和说不清真假的“不忠”
而争吵。先是丹尼尔因为安德烈而不断挑起争端,后来上官莹发现丹尼尔和邻居阿拉的关系有点儿暧昧而隔三差五地发问。不止一次,丹尼尔说带阿芬娜去散步,可散步回来的阿芬娜却说她和爸爸去了阿拉家,一起玩了一下午;或者爸爸和她去了阿拉家,接上阿拉的女儿一起去商贸中心吃麦当劳了等等。一天,上官莹问丹尼尔和阿拉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明明是去找阿拉却屡屡在她面前说谎话,丹尼尔不知是故意气上官莹还是真心的,他毫不掩饰地说他爱阿拉。真把上官莹气得一时语塞,随后就是一顿咆哮。从此,上官莹也有了丹尼尔移情别恋的证据,一旦吵起架来可以和丹尼尔用事实相互指责。他们俩一旦吵起架来,嗓音一阵高似一阵,话语越来越狠,都想压过对方,战胜对方。终于有一天,四岁的阿芬娜推开自己的房门,在过道里喊:“你们别吵了!别吵了!”
然后“哇”
的一声大哭起来。上官莹和丹尼尔同时闭住了嘴。阿芬娜没有叫“爸爸,妈妈”
,而是用了“你们”
!她看上去那么可怜,那么无助,像个没人关心的孩子,孤立地面对着总是惊扰她平静生活的大人。上官莹一下扑到阿芬娜面前说:“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别哭了,别哭了!”
上官莹以为,她为阿芬娜付出的爱和关心更多,她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为了阿芬娜,阿芬娜应该更偏向她一些,但阿芬娜痛哭的样子,仿佛她不偏向哪一方,她是父母吵架的受害者,她是他们中间的那个无辜者。
阿芬娜的大哭让上官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丹尼尔任何时候都可能爆发的吵架已经让上官莹相当疲惫了,再加上对于阿芬娜的自责,使上官莹开始思考和丹尼尔吵架的意义了。没有一点儿意义!争吵的问题都没有因为争吵而解决,只是原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吵了上百次的内容,但相互的驳斥却一次比一次更犀利,彼此的挖苦一次比一次更刻薄,甚至上演了一次比一次更恶毒的诅咒。如果吵架解决不了问题还吵什么呢?就是为了解气吗?对上官莹来说不是解气,而是生更大的气,气得几天都缓不过来。这样的日子何时了?这样的生活要一直到死吗?上官莹不想余生永远过这样的日子,这不是生活,是折磨,是煎熬。特别是当上官莹想到阿芬娜,纵然在丹尼尔面前她可以满怀斗志,但是在阿芬娜面前她只有愧疚地低下头。她明显地感觉到:小小的阿芬娜,不明白爸妈为什么总嚷嚷,但她看得出来每次吵架他们的情形都非常糟糕,都改了他们平日温和美丽的样子。阿芬娜常说她喜欢去幼儿园,恐怕是因为幼儿园里总是那么安静温馨吧;而家里,常常是爸妈声嘶力竭的叫喊。上官莹觉得很对不起阿芬娜:她还是个孩子,那么小的小小的孩子,那么清爽,那么干净,她不应该在这种父母无休无止的吵架声中,在父母总是相互指责、充满怨恨的环境中生长。
上官莹又一次想到了最近几年经常想到的问题:离婚。这个问题从最初的在她脑子里闪现,到后来的和女朋友们多次谈论,再到后来的不断出现在她脑海里,都因为条件不成熟而搁置了,那么现在,她可以离婚了吗?
(以下开始第四部第三章)
第四部第三章
1斟酌再三之后的抉择
春天是令人蠢蠢欲动或者换个词说跃跃欲试的季节。天气暖了,人们的思绪也跟着活泛起来,如冰雪融化,肆意游走,想入非非。和煦的阳光,让人内心不由得躁动,总想干点儿什么,或者觉得是时候干点儿什么了。如果说新年时人们许下的愿望是在心里,那么到了春光明媚的时候,人们便开始将心愿付诸行动了。
阿芬娜是冬天出生的,在给她隆重地过了5岁生日几个月后,春天来了。她爸爸丹尼尔不会料到,她妈妈上官莹正在心里酝酿着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很快就会影响到她,她爸爸丹尼尔和她妈妈上6莹打算在这个春天完成自己的心愿,不是新年的愿望,而是几年来时时想起或者被提醒,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的愿望——离婚。不管离婚之后的生活如何,现在,此刻,她义无反顾。上官莹看了一本解说当年运势的书,那书似乎就是针对她说的。说她这一年可能要做一件一直想做的大事儿,这件大事儿如果她做了,成败各占百分之五十;如果她不做,以后就再不会做了,往后余生都会继续现有的生活状态。上官莹暗自思忖,她一直想做的大事儿就是离婚,或许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如今从感觉上,对于目前的生活她已经到了厌倦,很难再和丹尼尔维持下去,甚至连看他一眼都别扭的地步,这婚是非离不可了!这是命运在给她暗示吗?再不能只想不做了!无论如何,她不想继续眼下的生活了,哪怕离婚后过得不好,她也不愿再像现在这样生活了!她要改变现状,必须马上改变现状,她要趁着现在还有勇气,有愿望,趁着还足够年轻,还可以拼搏,抓住这个人生的转折时机。
上官莹为离婚做的第一个准备就是计算自己的收入。她已经工作两年有余,已经承担家里百分之五十的花费一年多了,事实上她花了比百分之五十更多的钱,比如给阿芬娜和家里买那些丹尼尔认为没必要浪费钱的东西;她早已不是那个买任何东西都要手心向上朝丹尼尔要钱的女人,她不但学会了挣钱,还慢慢学会了管理自己的钱:收入多少,花了多少,盈余多少。上官莹清楚,离婚以后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很重要,而要做到这点,足够的生活来源是必要的。她仔细地计算了两年多来每个月的收入,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是的,从收入和开支的情况讲,她可以离婚,平均下来每个月刨去正常开销,还有盈余,而盈余还可以满足她和阿芬娜回国探亲和出国旅游的愿望。上官莹的心放下了一半儿,人生第一次,她切身体会到了钱的重要。有了钱,理想、梦想,乃至幻想都有可能实现;而具体到此时的上官莹,钱也为她解决内心的苦恼和生活的不幸建立了信心。她感谢自己当年那个走出家庭,为了女儿的幼儿园费用而出门工作的决定,要不是当初的迫不得已,哪有今天的底气?女人不能有钱,女人有了钱,她身边的男人就不得不重新评估一下自己的位置了。女人必须有钱,有了钱,她就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做她想做的事儿。
下面要考虑的就是阿芬娜了。阿芬娜会怎么想?父母的离异会不会伤害到她,影响她的整个人生?上官莹想到了许多电视剧或者电影上因为父母离婚哭哭啼啼的孩子,想到了不少父母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而貌合神离别别扭扭的生活。她觉得那些都是文学作品为了烘托气氛而制造的情节,也是人们期待美好的苍白愿望。事实上父母之间硝烟四起或者冷战多时的家庭是没有必要勉强撑持下去的,那会给家庭中的所有人带来不幸。如果一个家庭父母恩爱,志趣相投,他们给孩子呈现的是相爱、和睦、宽容、积极、乐观,这样的家庭当然维持下去好,因为孩子会受到正面的影响,也会像父母那样友善地对待家人、朋友,用爱的眼光去看世界。良好的家庭氛围会让孩子安心地做自己,专心追逐自己的目标。而已经破败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只有负面影响,没有任何积极的动力。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如果打散了这样的家庭,其实就是打消了不幸,不敢说打消这种家庭给孩子带来的不幸,就一定会迎来幸运,但起码是给这种不幸画上了句号,给可能到来的幸运打开了一扇门。
上官莹不得不承认,她和丹尼尔的家已经很久不是一个理想家庭的样子了。她努力积攒起来的对丹尼尔的爱,随着几年来生活中各种各样的烦恼已消磨殆尽,而近两年来因大事小事或者无由头引起的争吵,相互指责、诋毁,更是将本不深厚的爱变成了怨恨、厌恶和避之唯恐不及的忧虑。上官莹已经难以忍受如今的丹尼尔生活在身边了,那个英俊潇洒的丹尼尔哪儿去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踪影不见?她现在看他哪儿都反感:他的坐姿,他走路的样子,甚至他吃饭时嘴唇的蠕动。他所有的声音都成了噪音,不管是他大声争吵的时候,还是正常说话的时候。对这个与之一起生活了十年的男人,上官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离开他。对于他们这个家庭,她唯一看重的就是阿芬娜。正因为她真心爱阿芬娜,她才不希望阿芬娜在一个家庭氛围紧张,父母之间随时爆发口水战,相互缺乏理解和善意,没有安宁和温馨的家庭中生活。
上官莹想,从阿芬娜的角度讲,爸妈离婚表面上看是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了,的确有些缺憾,但事实上这个“完整”
早就仅仅是表面上的了,有“缺憾”
的家反而会让她得到更多。阿芬娜会得到母亲全心全意的爱,会得到一个安静友好的家庭氛围,会得到来自母亲的良好教养和教育;同时,也会得到父亲的爱,有定期和父亲分享的时光。上官莹有把握让阿芬娜感觉到,父母离婚是父母不相爱了,但父母对她的爱没有减少,反而可能因为离婚的缘故双方都给予她更多的爱和关注;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在一个温馨、祥和、充满爱的环境中健康成长,而不必生活在父母的争吵声中,在充满了抱怨、指责,甚至愤恨的环境之中。
上官莹翻来覆去,反反复复地想她和丹尼尔离婚对于阿芬娜的利与弊,最后终于得出结论,利大于弊,以至,基于他们这个家庭的具体情况考虑的话,没有弊,只有利,或者说,其弊可以忽略不计。
上官莹想清楚了这个问题,心里轻松多了。她又再一次想到了丹尼尔,她真的和他只有离婚这一条路了吗?答案是:是。和丹尼尔一起生活未来没有希望,甚至令人恐惧,他给人一种黔驴技穷的感觉,凭他的能力,不但不可能将现有的生活水平提到更高的程度,反而可能把家庭生活搞得越来越糟。他习惯抱怨,无论出了什么问题,从不从自身找原因,而是怨天怨地怨他人,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上官莹,因为她离他最近,怨她最方便,最有的说。特别让上官莹难以接受的是,丹尼尔总是贬低她,经常把她说得一无是处,无限制地打击她的自信;令上官莹感到悲哀和无奈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的认知和学识比丹尼尔高,却常常迫于现实不得不听从他的,因为他觉得上官莹不懂得生活,不了解俄罗斯,在俄罗斯就得听他的。特别是最近一年,可能是丹尼尔也意识到了自己没有回天之力,他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准备爆炸;和上官莹吵架似乎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永远有得吵,永远不累,还说吵闹是正常的;而上官莹早已身心俱疲,厌倦了这种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毫无意义的争吵,厌倦了这种没有爱情没有温情的不正常的家庭气氛。这不是她想要的夫妻关系和生活方式。
最令上官莹慎思极恐的是,丹尼尔又开始喝酒了,虽然只是啤酒。他说得可怜兮兮:自从戒酒至今,十年来啤酒的品牌比以往多了太多,连就酒的食物、小吃都花样翻新,目不暇接,看上去就让人有品尝的欲望,他也想尝尝。他的话有道理,莫斯科的食品和饮料商场,从1995年到2005年的十年间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原有的几种苏联产品,发展到了来自欧洲及世界各地的数不胜数的产品,琳琅满目,眼花缭乱,不仅吸睛,还吸引着人们的胃口。但那是对大众而言,丹尼尔不能喝酒。因为他经历过特殊的戒酒治疗,大夫说得很清楚:治疗后一滴酒都不能沾,只要再喝,就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当时丹尼尔是在保证书上签了字的。现在他开始品尝啤酒,虽然他比较注意,喝得不多,但这是个可怕的兆头,未来将发展成什么样,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不会是好的方向。现在上官莹就无法劝阻丹尼尔喝酒了,将来会更加无能为力,以他们现有的夫妻关系来看,丹尼尔早就无所畏惧了,而上官莹对他的约束力将会越来越弱。想到这里,上官莹觉得在离婚的问题上不必再有一丝犹豫了,她打算马上开始付诸行动,向丹尼尔正式提出离婚。至于离婚以后的生活如何,让未来说话吧!上官莹的头脑此刻异常清晰: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办理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