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梁杜想了想,俯在罗晟耳边说道:“陛下,若是有了太子手谕,说不定城外的兵我们也能调动,处境会比现在好很多啊。等拿到了遗诏局势安稳了,南洋人把陈鸢那娘们耗死了,再杀这小子也不迟。”
罗晟眸光闪了闪,显然是有所松动,可还是不甘心地望向太子:“他可以活着,但朕把他囚在宫里岂不是更安心,何必把他送回将军府横生事端。”
“把他囚在皇宫里,谁会相信他还活着?”
太子看着罗晟微动的唇,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没用的,哪怕是他的亲笔信、血书、贴身物件,陈鸢将军也不会相信他还活着的,只有把他送回许府,许府里的亲信看着他活着,陈将军才会信,才会走进你设计的局里。”
趴在地上双眼血红的许星桥耳朵嗡嗡作响,他刚被梁杜揪着头发砸在放木材的铁架上,此刻血糊了一脸,遮的他快要看不清太子的神情。
什么叫许家剩下的唯一的儿子?什么是和南洋人勾结设计的局?他大哥明明还在南边镇守呢,怎么会让南洋人打上来?太子怎么能用这么多条件换他的命,他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他活着能做什么?!
要是接到消息回来的是他大哥就好了
许星桥这样想着,努力地仰起头透过血污去看太子,想告诉太子他的命不值当的,任何一个人活着都比他这个什么也做不了的人好。
何必救他
何必呢。
但他抬头对上太子的眼神,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酸涩的让他说不出来话。
太子冲他笑起来,就像小时候他失手打碎陛下御赐给太子的灯盏后,惴惴不安地缩在太子殿的桌椅下,被太子哄着抱出来,和陛下一起笑着说没事的模样。他就那么笑起来,无声的对许星桥说了两个字:“别怕。”
“长玉别怕,兄长一定让你平安回家。”
良善者苟活,贪婪者高歌
许星桥被一路“护送”
回了将军府。排排的禁军拿着假冒的圣旨以护卫许星桥平安的借口围住了许府,把许星桥圈禁在了看起来不太常用的屋子里。
这个屋子看起来很闲置,杂乱的摆着很多箱子和字画,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禁军进来搜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就把许星桥关了进去。而除了许家人也没人知道,这个屋子以前是许父的书房。因为许父不爱看书,最讨厌文绉绉的东西,又常年不在家,很少待在这屋子里,才渐渐闲置下来。
禁军把门一关,许星桥立马就在房间里找起来,希望能找到许父留下来的有用东西。哪怕只有一点什么能让他做的,也好过待在这里坐以待毙,看着自己在意的亲人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但他找了半天,除了三年前他走时因为被许父阴阳怪气了一顿,一气之下没带走的那箱棉衣没翻,其他地方他都翻遍了。
什么都没有。
和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许星桥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打开那箱棉衣,和他临走时一模一样,沉重的木箱里装着母亲精挑细选给他准备的十多套棉衣,夹着厚厚的绒。因为太久没有晾晒,绒毛都有些泛黄,裹着陈年的灰扑面而来。
许星桥把每一件衣裳都翻了一遍,连夹绒都拆开抽出来,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只是他拿起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一个泛黄的信封从里面抖落出来,表皮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连鬼都看不懂的字——“吾儿亲启”
。
一看就是他亲爹的手笔。
这种时候许星桥顾不上吐槽他爹烂的除了多年亲近之人没人看得懂的书法了,他发着抖把那封信撕开,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张纸上。
可那沾着灰发着黄的纸页上,写的不是什么救太子出来的妙计,不是什么破困境的方法,甚至与当前的局势都没有丝毫关系。那只是当年不放心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远赴边北的父亲写下的,一封简单的、当年许星桥斗气错过了、没有带走的家书。
“长玉吾儿,自小我与你母亲因战情忙乱对你疏于照顾,心中所愧甚多。家中亲朋皆偏爱与你,不舍你从军吃苦,我与你母亲亦然。然君有报国之志,我与你母亲自当应允骄傲。你此去北城寒苦、打仗艰难,军需粮草一类难免供应不及时,我与你母亲、兄长附赠六千两,以应你不时之需,盼儿归期,慈父慈个屁父!上面那些都是你娘念我写的,文绉绉的,你个混小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我说的。这六千两,你老子我、你娘、你哥一人给你凑了两千两,挣了军功得了奖赏记得还,看在你是我亲儿子的份儿上,就不收你五分利了,给老子带几瓶好酒回来就行。吃不了苦受不了伤就赶紧给你老子我滚回来当纨绔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去镇北肯定好多年回不来,给我老老实实练功夫,别在军营里偷懒!刀剑无眼,你要是脸上落个疤回来,连门亲事都说不到,你老子脸上会无光,所以你给我小心点!别把命丢了!
家国安宁、四海无战火之日,咱们父子回家好好喝一回酒。
你老子”
许星桥盯着落款“你老子”
三个字笑起来,笑的整个胸腔的气都要排出去,又被他哭着狠狠地吸回来。猛烈的一呼一吸间,他浑身的伤口都被扯起来,疼的他弯腰跪倒在地上,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发笑。
有些人疼到极致,连哭都是带着笑的。
他笑他爹戎马一生,竟然跟他一样天真。
家国安宁、四海无战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