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摇了摇头抹了一把眼泪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后方才开口:“不是,在收到你的那封信时我已经怀…怀…”
说着就伸出手指在他的脑门上轻戳了一下后又咬着牙继续说:“怀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你知道嘛!!!”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当我知道我的‘那个’已经有两个月没来的时候原本是想告诉你的,但是见了你不知怎的又觉得怪难为情的,再后来当我知道你不辞而别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那后来呢?”
这时他才挠起了后脑勺透出了关切。
“再后来,那时的肚子还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变化,到了十月又有长衫遮掩,唉……”
说到这里她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我和你的孩子可以说都是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啊!”
伤痛的往事再一次重温,瞬间集聚的影像终于使她失去了控制捂着口鼻哭出声来。
这下可真把迷糊的张强又拖进了一个惊悸的深渊,因为他才是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呐,此时不出半点声音的他向阿芳递去了手绢的手都在颤抖,游走的灵魂魔障也在悄然间有所改变,好半天他才出了对她的怜爱声音:“不哭了阿芳,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到底生了什么你以后再慢慢的告诉我就是了。”
他显然还是想知道的更多,不过,在他想知道更多为什么的同时在他的脑海里也已经浮现出他几次从死神那里挣脱出来的历程:‘你、我这都是怎么了?!’他想听,也由不得他不去想。
阿芳擦去泪水哪里还能静止住那段不堪过往的回忆?她以痴的神色面对着张强喃喃地诉说开来:“那日天气很好,我和几位邻居姐妹们一起去了大河那里清洗衣衫和床单,等回来的时候整片街巷已是一片火海,拉着水车的救火员们都站在那里望着它一点办法也没有,那火真是大极了,他们说里面有不少人都没能逃的出来……,赵家也随着那场大火全完了,”
看得出来,所有的悲伤都从她的眉宇间流过:“后来,逃得出来的无家可归人都住进了接济所,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时我连外衣都不敢脱,生怕被人现了再引来新的祸灾,好在那时大家都处在悲痛之中,也没谁太顾及这些。说来也是奇怪,那时唯一能安慰我的恰恰也就是这肚子里的胎儿,因为我总认为你很快就会回来的,每到晚间当别人都睡下的时候,我就偷偷地隔着内衣抚摸着肚皮,摸着摸着就想到了你”
说到这里的她脸颊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润彩飞霞。
“那再后来呢?”
现在张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一追到底了。
“再后来就是接到亚历托夫送来了你的那封‘家书’时,大家得知他是来找我的时候瞬间就在那里被传开了,当时我就预感到了将要生什么大事,心里惶恐的不得了,所以我那时也就别无选择的哀求那位素不相识的洋人带我一起去见你……,你很难想象出当时我是怎样地绝望,”
消退了光泽的她喘着粗气继续说:“兴许是菩萨保佑了我们母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位洋人竟然答应了我的哀求,当时就签了个字、画了押之后就把我带到了他们的大船上。”
她拍了拍出声音的女儿,心情放缓了一些继续回忆着:“你永远也不会了解当时的那种情形,就在我抬起脚踏上马车踏板的当儿那些平日里亲如兄弟姐妹的邻里和心平气和的大叔大妈们怎么就突然间对我变的面目狰狞,难听的漫骂与臭气熏天的口水都向我猛扑过来,我在他(她)们的眼里突然间就成了魔鬼、娼妇!要是再早那么一点儿时间被他(她)们现我怀有身孕的话非用石头砸死我不可!”
过于激动的情绪改变了她的原有容貌:“你说,你说我那时不去哀求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呀!我什么办法也没有,谁让我偏偏就喜欢上了你这个大冤家,还和你偷……”
说到这里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将身体朝他靠了过去,张强便也顺势将她让在了自己的肩甲窝上。她刚才的那一番令张强愧疚地叙说在这一刻也让他先前萌的那种莫须有的疑虑散去了不少,同时也在内心深处自责起了自己在情感上的变味:‘她为我吃了不少的苦头。’
其实张强对他自己的心里所想并没有糊涂过:像他这个有家归不了,误走误撞在异国他乡偶得那么一点机缘巧合的立足之本就自以为是的家伙再怎么着也不该去猜忌一个死心塌地帮衬着自己、深爱着自己、如今依然在日日夜夜盼望与自己团圆的人,何况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不也是也依然深爱着她嘛,他用不着再去多想也忘不了那个初夏与她邂垢相识的情景;再说,前天的那个托梦中不是还梦见了在逝去的妻子灵位前因为她而没有再向前行进一步去上香吗?然而,芙蓉院里的那位撩魂的小美人竟然会在这一刻与斯洛莫娃那番落落大方的热情影像也同框浮出,这种杂而有序的情景全都是在他望着不可舍去的可人时一闪而过。
张强虽然没有什么信仰,也不属于哪个教派,却也知道存在这个闪念也是一种罪过!也是需要忏悔、需要改过的,起码他在此时此刻有过这样的认为。
他这么想着便努力调整好了自己的心境故作平和的去讨好一下心中的所爱,好让她忘记之前的不悦,可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却是这样的一段话:“亲爱的,我们很快就要和我们的恩人重逢了,我想,今生今世的你一定是忘却不了他们的。”
虽然这也算是一句再正常、再平常不过的言语,可眼下回荡在阿芳的耳朵眼里就被转化成了另一种很不是滋味的引导,甚至把这句话理解成为是一种极不信任的探试。她本能地“嗯”
了一声不经意地又将身体挪回到了原先的坐立姿态垂下眼帘佯装给孩子整理衣带,她本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但是口中还是留不住的冒出了一声:“他是我们共同的恩人。”
张强一点儿也没有觉出她的这一微妙变化,还替她把快要滑落的披巾向上拉了拉。
猛然颠簸的雪橇惊醒了熟睡中的孩子,她睁开惺忪的双眼观望着这个狭小空间,与此同时张强也朝丫丫乜了一眼,心里默念:‘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才这么想的他忽然又被那种莫名其妙的胀然情绪再次控制,乱七八糟的疯狂偏执即刻又如雪片一样纷纷落下:‘我怎么会有女儿呢?’这种鬼魅一般的声音在他的脑际间重又不停地开启了嗡嗡回荡,还没有完全学会隐藏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微妙变化也恰巧被抬起头来的阿芳完全收览,原本赐与孩儿的妩媚娇容在条件反射的作用下陡然间像是凝结上了一层薄霜,沉吟的表情也是不被掩饰便低下头来对着孩子轻微的摇了摇头,像是在逗着她玩的同时也像是对这个不知世事孩儿倾倒着胸腔里郁积的无可奈何。
原本属于美妙绝伦的这个夜晚他们却过的不怎么协调。
来到这个陌生的新环境没多久的阿芳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一方面源自于生活在这里小有一部分人的先祖都是明、清王朝的后裔,在语言方面基本上还算易于沟通,另一方面就是她自从离开杭州以后就等于说一直是随着俄罗斯人一起生活的,故在与其它民族沟通时相互间也能揣摸出个一二来,所以她也就较为轻松地融进了这里的新环境中了,加之她天生的乐观与亲和的脸蛋同时也聚拢了不少已经与她夫君较为熟知的人,故而周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也都非常乐意和她相处在一起,因此对她也就自然而然的生出了各种各样的不同称呼。
说起她现在的名字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才重新更变的;那天他俩正谈着夫妻名分这个问题时难免就提到了她惯用的名和姓,张强说:“在这里总不能还让别人都这样称呼你吧。”
于是阿芳就说;“你说的也是,我看就随你的姓吧,俄国人大多都是这样起名的。”
张强摆摆手说;“这可不行,我们还是按老祖宗的规矩来吧。”
“那……”
阿芳又怎么能够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来获取姓氏呢?这让她很是为难。张强看出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一番话也算是令她既感动又服帖而无语;他说:“赵家把你从小养大,后来你又成了赵家里的人,虽然一场劫难……,”
说到这里他的双手落在了她的臂膀上拍了几下情感至深地接着说:“这样的恩情与亲情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忘却的,”
然后他又用双手托起了她润泽的脸蛋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她说:“你-应-该-姓-赵,单名仍然延用芳字,你看如何?”
“好好好,那就依你的,”
她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随即又抬了起来说:“那,现在也得给我们的女儿起个好听的名字了。”
她仰着头,还是以那种无法改变的妩媚表情等待着。
张强抗拒不了的向前亲了她一口想了一下就说:“你不是说在她出生的时候哭出来的声音挺响亮的嘛,那何不给她取个响亮的名字为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