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间,沈青葙脑中转过无数念头,急急看向应珏。
他依旧是那种微笑背后藏着探究的目光,似在观察她的反应,沈青葙直觉他的话是在向她提出一条路,一条能摆脱眼下困境的路,可他为什么要帮她?
裴寂看了眼应珏,伸手握住了沈青葙,神色平静:“大王说笑了,御前乐舞名属教坊,沈娘子怎么能去?”
沈青葙这才反应过来,一阵失望。方才突然听到消息,心急之下却忘了这点,梨园子弟名属教坊,虽然能在御前出入,看似风光无限,但说到底还是优伶贱籍,她是断断不可能用这种自取其辱的法子来摆脱裴寂的。
“那倒也未必,”
应珏笑着说道,“内中供奉的伎人虽然大多隶属教坊,但也有许多是伎乐供奉,如今圣人跟前的曹如一、雷江林、霍大娘,再有长乐身边的曹娘子和卫先生,都是伎乐供奉,来去自由,名利双收,有什么不好?”
沈青葙心中一动,蓦地想起教她琵琶的师父罗黑黑,她原本也是神武帝身边的伎乐供奉,当年也曾名震长安,虽然是技艺人,但那份尊崇荣耀,却非常人所能及。
而且师父确实离开了长安,那就肯定不是贱籍,也许,这真是一条行得通的路子?
应长乐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嘴:“御前供奉也并不是谁都能行的,曹如一是琵琶曹家当代第一人,雷江林打鼓天下无双,就连我身边这两个,
曹娘子是曹如一的亲传嫡女,卫先生一手古琴堪称国手,若不是有常人不能及的技艺,又怎么能有这般地位?”
她看了裴寂一眼,又笑吟吟地看向沈青葙,曼声道:“玉裴郎,倒不是我看轻了你的小娘子,只不过她的火候到底还是差了些,方才我看她的指法,柔韧有余,力道不足,得空看看曹如一怎么弹的,大约也就知道差在哪里了。”
沈青葙有些意外,柔韧有余,力道不足,当初师父也是这么评价的,是以她一直都用拨子,少用手指,为的就是弥补力度上的弱点,只不过这一曲《雨打蕉叶》是柔美的曲调,这把琵琶的拨子对她来说又有些不趁手,所以才临时改用手指拨弹,没想到应长乐贵为公主,居然如此懂行。
沈青葙情绪复杂,起身向应长乐行了一礼,道:“感谢公主赐教。”
应长乐见她神色谦和,似是真将那番话听了进去,倒也有些意外,长眉一挑,笑了一下。
裴寂拉着沈青葙坐下,道:“她年纪小,只要勤加练习,将来的成就尚可期许。”
应长乐笑道:“这可是个吃苦的差事,娇滴滴的小娘子怕是受不得这个苦呢!”
沈青葙蓦地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惠妃年少时最擅长琵琶,为了精进技艺昼夜苦练,双手的手指都磨出了茧子,后面以一曲琵琶得了神武帝垂青,自才人一路升到惠妃,成了后宫第一人,身份尊
崇之后,因着一双手被琵琶弦弄得粗糙,便将手指上的茧子磨掉,又用香膏日夜温敷,练习琵琶也少了,这才换得手指温软娇。嫩,不过代价就是,惠妃的琵琶,比起少年之时,反而没那么出彩了。
正想得出神时,又听应长乐问道:“沈娘子,我看你的指法,也算有些章法,似乎是经过名师指点的,你师从何人?”
因是提起师父,沈青葙连忙站起身,恭敬说道:“家师姓罗,双名黑黑,四年之前,我有幸曾跟从家师学过一年。”
话音未落,便觉察到一道目光盯着她,沈青葙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曹娘子蹙着眉,很快转过了脸。
“罗黑黑?居然是她!”
应长乐转过脸向应珏和应玌说道,“五哥、六哥,你们应该还记得她吧?从前总在圣人身边,后面不知为什么走了,圣人时不时还总提起她,说她的指法堪称国中第一呢!”
应玌道:“我记得,她最擅长以以琵琶做悲壮之声,当年一曲《十面埋伏》进位供奉,母亲也十分赞赏她。”
“这回交代我选乐舞,圣人还提了一嘴,”
应珏道,“说要是能再选出个罗黑黑就好了。”
应长乐红唇一撇,有些不满:“我正是要说这件事,圣人选乐舞队,怎么交给你做?你一向又不弄这些,只会听不会弹的,根本就是外行。”
应珏知道她说话素来直性,并不顾忌别人的脸面,也只是哈哈一笑,
道:“这话说的,会听不就行了?我听着谁好,把人选出来,难道这点我也不会吗?”
“这事分明我能做得更好,偏要交给你,我不服!”
应长乐想了想,道,“明日见了圣人,我要讨这个差事,五哥,你不许跟我抢!”
“长乐,”
应玌在边上听着,有点担心应珏生气,忙道,“此事听圣人的安排就好,别为难五哥。”
“我倒是不为难,”
应珏笑着冲应长乐眨了眨眼睛,“七妹的确比我通晓音律,不过办这件差事要挂一个职位的,圣人准备到时候把乐舞安排在长清宫住着,所以负责择选的人,要被任命为长清宫使,七妹,朝中职官,从不曾有过女子。”
应长乐傲然说道:“女子怎么了?五哥是觉得,只因为我是女子,就连择选几个乐舞都做不好了吗?”
“我可没有。”
应珏连忙摆手,“行,明日见了圣人,七妹若是讨差事的话,我一定帮你说话!”
应长乐咯咯一笑,道:“那就先谢过五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