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簌簌的声响,沈青葙从窗子里望出去,裴寂神色从容地乘马伴在车旁,青色公服外面一领纯黑貂裘,雪花悠悠地飘落在他身上肩上,黑裘点染星星点点的白,越发显得他风姿高标,如青松翠柏。
玉裴郎名动长安,果然不是虚传。
察觉到她在看他,裴寂从马背上低头向她,凤目中一抹温存:“要不要下来一起?”
沈青葙带着微笑,柔声道:“不了三郎,我有些怕冷。”
冷她确实怕,但她更不想面对的是,与他走在一处时,那种不踏实的,随时需要接受别人目光审视的感觉。虽然这些天来她已经从容许多,甚至在那些恶意嘲弄的目光投过来时,她已经能够平静地对视回去,但,能做到,并不代表她愿意处在这个位置上。
玉裴郎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只是他见不得光的外室,在他的光环照耀下,默默承受一切的恶意。
裴寂停顿片刻,跳下了马。
跟着打开了车门:“有我带着,不会让你受冷。”
“不了三郎,”
沈青葙依旧微笑,“我想在车里。”
下一息,裴寂探身进来,拦腰将她抱出了车厢。
沈青葙惊讶之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皱起了眉:“三郎,快放我下来。”
裴寂定睛看她,眼中有片刻黯淡,跟着举起双臂,将她放在马背上,又小心扶稳了。
沈青葙紧紧抓着马鞍,胡乱地想到,他居然这样
有力气,举起她时,简直像是提举婴儿一般,毫不费力。眼前蓦地闪过他光裸的胸膛臂膀,坚实微鼓的肌肉上沾着些微的汗意,沈青葙心头一颤,蓦地红了脸。
裴寂跟着上了马,厚厚的貂裘向前一裹,将她整个裹在身前,胸膛贴上去,低了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我身上暖和,你挨着我就不会冷了。”
后背上源源不断传来热意,还有他带着沉香气味的男子气息,沈青葙慢慢说道:“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她分明是极温顺的姿态语调,裴寂却听出了质问的意味。手从她身前伸出去,小心帮她拢好了貂裘的领口,不让冷风往里钻,裴寂眉眼低垂,声音温存:“看见便看见吧,如今长安城中,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沈青葙一时说不出是恨多一些,还是怕多一些。他在宣告对她的所有权,他知道她为着什么去见应长乐,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告诉她,她那些筹算,都不中用,这长安城中,谁不知道她是他的外室?这是她的污点,她的命数,她逃不掉。
假若裴寂能听到她的心思,必然会告诉她,他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越来越不想失去她,所以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可惜,裴寂并不能听到她的心思,他此时只是觉得她的手很凉,便紧紧握住了,用自己的体温暖着,轻声道:“你身子单薄,穿得太多要压得肩膀疼
了,明日叫人来给你量量尺寸,也裁一件貂裘吧,这个暖和又不压身子。”
他想她脸色娇嫩,黑色对她来说太过沉重,还是白色合适,便思忖着说道:“我记得家里有一块白貂,正好够你做一件。”
说话时车马已经越过往亲仁坊去的岔路,径直向南走去,沈青葙心中犹疑,忍不住问道:“三郎,这是要去哪里?不回家吗?”
回家两个字,无端让裴寂觉得欢喜,不觉放柔了声音,轻轻道:“暂且不回,我带你去曲江池看雪。”
长安人爱风流,便是这样的大雪天气,到曲江池看雪的人只怕也不会少,到时候那些打量审视的目光,不知道又有多少。沈青葙微微笑着,垂下了眼皮:“要么还是回去吧,只要有三郎在身边,到哪里看雪,都是一样的。”
裴寂心中一荡,明知道她言不由衷,依旧带着笑,兜帽遮了大半的脸,偷偷在她唇上一吻。
她羞涩躲避,轻声娇嗔:“别,许多人呢。”
裴寂不知第几次想到,若他们是夫妻,她羞涩之余,是不是只有欢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有淡淡的抗拒,偶尔还会被他察觉到恨意呢?
又不知第几次想到,若是现在娶她,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他是这样熟悉她了解她,她几乎每个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已经学会怎么看紧她,他不会给她离开的机会,更勿用说像前世那般,抛弃他。
便是娶她
,也没什么不好,他能光明正大地带她出来,他能光明正大地与她并肩同行,她也不必承受那些打量的目光,更不必像现在这样,悄悄地恨着他。
“青娘。”
裴寂低着头,在沈青葙耳边唤了一声。
“嗯?”
沈青葙仰了下巴,侧着脸看他。
裴寂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他素来都是十拿九稳之后才会开口,这样贸贸然向她提起,委实有些怪。
便只是笑了下,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道:“别冻着了。”
雪越来越大,渐渐地,能看见的地方都成了白色,裴寂撑起了伞,沈青葙窝在他怀里,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身上手上都是暖和的,他像一只火炉,毫不吝啬地把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