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迤逦,向着雁塔附近行去,长安城南边的人烟并不像北边那般稠密,此时道两旁都是大片大片的麦田,麦子已经抽穗,郁郁葱葱长得十分茂密,麦地中间隔坐落着疏疏落落的房屋,多数是茅草屋顶,看起来不像在城中,更像是山野乡下。
沈青葙抬眼望去,应长乐穿一身绣着摩羯纹的大红胡服,骑着那匹枣红马走在最前面,就似一朵红云似的,光彩夺目,齐云缙跟在她身后半个马身的距离,肩上架着白鹞,又有几个鹰奴架着金雕、游隼、黑鸢跟着他,一个兽奴带着猞猁走在边上,猛禽猛兽的气息夹在风里,劈头盖脸直往人鼻子里钻。
方才被白鹞惊吓时那股子冷飕飕的感觉又沿着脊梁筋爬上来,沈青葙下意识地拽紧缰绳让马匹走得更慢些,与前面的人又拉开了一些距离。
“十一娘,”
宋飞琼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招呼,“别落得那么远,跟上来些。”
沈青葙答应一声正要跟上,余光里瞥见白影子兀地一闪,白鹞从齐云缙肩上拔地而起,扇动双翅,猛然向道旁的麦地冲了出去。
跟着传来应长乐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地里有兔子,”
齐云缙仰着头向远处望着,跟着又打了一个唿哨,“被决云儿发现了。”
“这白鹞唤作决云儿?”
应长乐笑着问道,“好名字。”
白鹞利箭一般直冲向麦田中心处,跟着突然一个俯冲,直
直从半空扎进地里,随着它的动作,麦地里倏地蹿出一个灰点,掩在麦浪中间霎时间跑远了,看模样果然是只野兔,白鹞一抓扑空,立刻扇着翅膀追出去,齐云缙眯了眯眼,接连打了几个唿哨。
沈青葙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金雕、游隼、黑鸢嗖一下都跟着追了出去了,人马的动静惊动了猎物,跟着就见一望无际的绿色中起伏动荡,又有几个灰点从各处蹿了出来,齐云缙看得兴起,低叱一声,催马冲向麦田,高声道:“这地里竟有好几窝兔子,只怕还有狐狸、狼獾之类,某过去看看!”
兽奴连忙把猞猁也撒了出去,齐云缙一马当先,纵马冲进了麦田。
绿油油的麦秆在疾疾的马蹄下拦腰折断,新抽出的麦穗被踩进泥里,乌骓马毫不犹豫地继续往里冲,几个鹰奴催着黑驴跟在他身后,四蹄过处,更多的绿色消失,顺着马蹄的痕迹骤然出现一道道黑色缺口。
沈青葙心头一紧。此时正是麦子抽穗的时候,这么一踩,农户辛苦半年种下的麦子也就完了,她虽然从小就衣食无忧,但杨剑琼一直都告诫她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在云州时也曾带她去看过农户交租量斗的情形,是以她虽生在富贵丛中,对稼穑之苦也深有体会,此时见应长乐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并不准备阻拦,沈青葙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拍马追上去,向应长乐说道:“
公主,此时麦子正在抽穗,这么践踏有些太可惜了。”
“哦?”
应长乐转脸看她,有些意外,“不过是几棵青麦,算不得什么大事。”
沈青葙咬了咬嘴唇,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农户的衣食都指望着这些麦子,虽然不值什么,但要是毁了,只怕下半年的课税乃至饭食都没了着落。”
应长乐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时,不远处的茅草屋里跑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高叫起来:“什么人?休要糟蹋我的庄稼!”
他边喊边跑,虽然着急得厉害,但还是一路沿着田埂,小心着不舍得踩到麦苗,齐云缙指挥着白鹞冲在最前面,眼见老翁从斜刺里冲过来要拦他,又见前面灰影子一闪,一只野兔忽地蹿了出去,他性子上来,只管去追野兔,乌骓马疾风一般撞向老翁。
沈青葙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脱口叫道:“齐云缙!”
“云缙住手!”
应长乐一声娇叱。
两声喊几乎同时撞进耳中,电光火石之间,齐云缙用力一扯缰绳,乌骓嘶叫一声,硬生生调转头,从已经被吓呆住的老翁身边闪过,紧接着扑通一声,老翁受惊过度,一头栽倒在地。
齐云缙并没理会,只拍马往麦地深处追去,马蹄声中,大片的绿色相继消失,老翁终于反应过来,嘶哑着声音嚎哭起来,茅草屋里又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哭着过来扶他,远处的房舍里陆续也有人出来看动静
,又有一个男人冲过来想要评理,霍国公府的健仆上去便是一脚,踢得他摔倒在地。
“天哪,天哪,我的庄稼,我的庄稼!”
老翁跪倒在麦地里,捶胸顿足地大哭。
沈青葙死死掐着手心,指甲掐进皮肉里,声音有些打颤:“公主,他们都是长安的百姓,陛下的子民,齐将军不该这么欺凌他们!”
“公主,快拦下齐将军吧,”
宋飞琼忧心忡忡说道,“此事传扬出去只怕有损公主清誉。”
应长乐皱着眉,也有点意想不到,沉吟着正要制止时,远处一阵马蹄声急,跟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
裴寂?应长乐抬眼一望,正对上裴寂凛然的容颜。
迎着哭喊声和豪奴的叱骂声,裴寂催马越来越近,眼中蓦地撞进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她眼睛有些湿,眼中有不加掩饰的愤怒,像柔弱的小兽,面对远大于自己数倍的敌人,亮出爪牙,愤然迎击。
裴寂的呼吸有一霎时停滞,下一息,他强迫自己转开脸,猛地一拨马头,向麦田里横冲直撞的齐云缙喝道:“住手!青麦正熟,休得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