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沈青葙如约赶往郑府,庆贺郑蕴三十七岁生辰。
郑蕴的双亲都是极开明的人,一大早在正堂中受了郑蕴的跪拜之后,便命她回自己院中接待客人,因此当沈青葙进门时,正看见满院子衣香鬓影,莺莺燕燕,长安城中出身高门大族的女子们聚在一起,为女师郑蕴庆贺生辰,此时两三个年纪大些、身份尊崇的夫人陪着郑蕴在堂中说话,十几个年轻些的小娘子三三两两凑在一处,或下棋或观花,也有许久不曾见面的好友躲在角落里说私房话,低低的笑语声时不时传出来。
沈青葙已经许久不曾面对这种场合,生疏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曾消退的惧意,定定神后,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也许是她的错觉,只觉得原本热闹的院子里突然有一瞬间极短的安静,一刹那间无数目光掩在若无其事的外表下悄悄向她看来,但紧跟着一切都恢复了原样,那些暗中打量的目光消失了,笑语声重又响了起来,没有人再看她,也没有人向她打招呼,就好像她并没有突然出现在这里似的。
沈青葙顿住了脚步。她也曾经是这些小娘子中的一员,知道在这种彬彬有礼的漠视之下,传达的情绪,是排斥。
像她惧怕的那样,这些小娘子们在无声地排斥她这个有不光彩过往的人,不肯让她闯进她们光鲜亮丽的小圈子,与她们并列。
沈青葙慢慢看过院中的人,
那一张张年少美好的芙蓉面上笑意盈盈,却没有一个笑容是给她的。
心头的恐惧一点点消失,那股子支撑她一路走到现在的孤勇重又燃烧在心头,片刻后,沈青葙微微抬起下巴,用她自幼严格教养出来的最优雅的步态,目不斜视地内堂中走去。
也许是她这个明显傲然的姿态让小娘子们意识到了不同,那些假装不曾看见她的人飞快地抬头看她,又飞快地转过脸去,片刻后,细碎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涌进了空气里。
沈青葙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也不想去听,只一步一步的,向着郑蕴所在的内堂走去,堂外的芭蕉树下,一道犹豫打量的目光夹在人丛里,悄悄望向她。
是杨沐常的孙女杨乐眉,她微微低着头,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她,她似乎想要起来与她招呼,却又被旁边的同伴拉住,此时不自然地眨着眼睛,迟疑不决。
沈青葙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杨氏是她的母族,变故之后也一直站在她们一方,从未对她有过任何非议,于情于理,她与杨乐眉都不该形同陌路,更何况她今日前来,也并非是要与这些名门闺秀结怨,假如有机会的话,她更想与她们修好,她太需要回到正常的交往圈子里了。
郑蕴已经给了她这个机会,她需要找到第一个接纳她的人,打破这层坚冰。
杨乐眉是最合适的人。
沈青葙停住步子,靥边浮起一点微笑,向着杨
乐眉点了点头:“六娘妹妹,许久不见,妹妹一向可好?叔祖公和夫人安好否?”
院中再次出现了凝固般的寂静,杨乐眉的同伴面色肃然,用力扯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回应,杨乐眉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拉开同伴的手,带着几分壮士赴死般的悲壮站起身来,向着沈青葙颔首致意:“多承姐姐挂念,家祖安好,愚妹也是诸般都好。”
周遭寂静得令人刺目,杨乐眉那个穿豆绿裙衫的同伴一脸失望地转过头去,沈青葙却在这时认出了她,是舅母高氏的外甥女蒋慈,从前年节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只限于点头之交,是以方才,她并没有立刻认出她。
这些沾亲带故的,原本该当同仇敌忾,如今却以她为耻,这大约也是这院中不少人心里的想法吧。沈青葙转过目光不再看蒋慈,她固然愿意与这些闺秀修好,但这种一心只要与她撇清的,她也没必要去讨好。
便只向杨乐眉说道:“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也在郑师门下,真好,眼下我们既是姐妹,又是同门了。”
杨乐眉被周遭无数道责备不满的目光看得有些受不住,脸色渐渐开始发白,勉强回答了一句:“是啊。”
内堂的珠帘恰在这时卷起,郑蕴温和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青葙,乐眉,你们姐妹两个到我这里来说话。”
这是在表明她的态度了。固然邀请沈青葙前来赴宴已经说明她
肯认这名弟子,但也有人私下猜测是沈青葙擅自要来,如今郑蕴肯发话,也就证实了,沈青葙来得名正言顺。
刹那之间,又有不少人转开了审视的目光,决定观望,沈青葙上前挽起杨乐眉的手,与她并肩往内堂走去,趁人没注意,低声道:“谢谢妹妹。”
杨乐眉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鼓足勇气后不易觉察的颤抖:“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