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疏月仍是称呼她一句“衔霜姑娘”
,这让衔霜略微有些许恍惚。
她过去在侯府为奴时,虽受过霍疏月不少恩惠,但那个时候她到底也只是个奴婢,和府里的千金小姐并不相熟。
两人唯一算得上有交集的一回,也还是四年前霍疏月在病中时,自己去长迎宫看望她的那一次。
不过那时因着有方馥在,两人也未说上几句话,她便借故匆匆告辞离去了。
她知道,霍疏月和自己,应当也没多少旧可以叙。
更遑论霍疏月今日特地进宫,总不可能就是为了同自己叙上这么几句旧。
在几句简单的寒暄后,衔霜有些按捺不住,握着笔在纸上写着问她:【长公主今日进宫,应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吧?】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衔霜姑娘。”
霍疏月绽开了一抹浅笑,对她道,“我今日入宫见你,的确是受人所托。”
【是陛下,让长公主今日来见我的吗?】衔霜下意识地问她道。
霍疏月并未明言,只是道:“关于衔霜姑娘身世一事,我亦有所耳闻,心中很是感慨。当年贼人作恶,累得姑娘与家中失散多年,与血亲骨肉分离,当真是可恨极了。”
她说着,停顿了少顷,又同衔霜道:“阿馥知晓衔霜姑娘便是她姐姐后,自责难过了许久,但她那个性子,姑娘也知道。”
“她知道姑娘肯定不会愿意见她,也不敢再来,说是自己无颜见你,这才托我来当这个说客,劝和劝和姑娘。”
她道。
“阿馥说,只望姑娘能够念在手足至亲的份上,放下从前的那些不愉快,原谅她这个妹妹。”
原是因为方馥。
见霍疏月说完,衔霜轻轻地笑了笑,提着笔道:【方二小姐既托长公主传话,那我也烦请长公主帮忙,将我的话带回给方二小姐。】
【我亲缘浅薄,抚育我长大的婆婆已逝,现下除了岁欢,再无任何亲人。】她写道,【我并无兄弟姊妹,更不敢与方二小姐以姐妹相称。】
“我便知道。”
看着衔霜写下那几行字时,霍疏月抿了口温茶,开口道,“阿馥从前做得的确太过了些,也不怨衔霜姑娘一时还不愿认她这个妹妹。”
望着衔霜的面色,她又轻声道:“我知道,衔霜姑娘如今不愿原谅阿馥,不愿与方太傅父女相认,也不愿接纳兄长。”
“我不知道衔霜姑娘与兄长之间,当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年兄长从江南回到京城时,仿佛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险些,就认不出他了。”
“在我印象中,从未见到过兄长那般委顿痛苦的样子。”
霍疏月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刚从江南回来的那一阵子,他整宿整宿地将自己关在明和殿里,不吃不喝,也不肯见任何人,就连我这个做妹妹的,也根本就劝不动他。”
“这样的情况,直到后来才稍微好些。”
她说,“那个时候我听闻,兄长正在四处寻觅姑娘的消息……”
“姑娘了无音讯的这几年里,兄长的性子愈发阴晴不定,也愈发少言寡语。我看着他那样没日没夜地扑在政务上,都担心他早晚会熬坏了身子。”
“若非衔霜姑娘回来得还算早,只怕兄长这么下去,是撑不住多久的……”
听着霍疏月的话语,衔霜总算慢慢反应了过来——
霍疏月今日来兰溪苑,哪里是当方馥的说客,分明是以此为由头,当霍则衍的说客才是。
但她眼下面对着霍疏月,到底也不好像先前对方馥那样,干脆直接地打断她的话,只得硬着头皮,听她把话慢慢说完。
好不容易等霍疏月停下,衔霜握笔写道:【长公主今日同我说这些话,是何意?】
霍疏月并未应答,只是轻声道:“前一阵子,因着立后一事,宫里宫外闹出了不少流言蜚语,衔霜姑娘知道,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兄长是如何顶着朝臣反对的压力,将此事定下的吗?”
见衔霜抬目看向了自己,她又道:“我也是后来才偶然得知,那时方太傅尚不知姑娘身份,听信了流言,携剑进宫,请求兄长处置姑娘。”
“可兄长他,到头来竟是拿着那把剑,捅向了自己。”
听霍疏月提及方太傅携剑入宫一事,衔霜便也有了些许印象。
她忽而想起了那日夜里,自己在霍则衍寝衣上看到的,一闪而过的那一抹殷红血迹,不由得有些发怔。
原来那个时候,竟不是自己看错了么?
见衔霜静默了下来,霍疏月松开了手中握着的杯盏,对她道:“今日的这些话,并非是兄长让我说与衔霜姑娘听,兄长甚至不知,我今日会入宫见姑娘。”
“但我却想,有些事情,即便兄长自己不愿说与你听,可也总得让你知道。”
“我知道,衔霜姑娘从前倾心于兄长,若非是兄长当年做了什么,伤了姑娘的心,你们二人,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局面。”
霍疏月温声对衔霜道:“我今日同衔霜姑娘说这些,也并非是想劝姑娘宽宥兄长,只是想劝姑娘,尝试着接纳他,给他一次悔过弥补的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兄长他,是真心喜欢于你,若说他从前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这么些年,也算作是他当年伤你的报应。”
“衔霜姑娘,你如今留在宫里,虽说是身不由己,但今后的日子到底也还长,你又何必一直将自己困在过去里,不肯重新开始呢?”
“更何况,你和兄长之间,还有岁欢。”
末了,霍疏月同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