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见有宫女出现,多少有些好奇,经过的都要偏头看上一眼。
门上侍立的小火者探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内阁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如约说是,“我不进去,我找人。烦请替我通禀杨典簿一声,魏如约求见。”
司礼监的人,不论大小都是这些小火者的顶头上司。既然是找杨典簿的,就让她在门旁稍待,抽了个人,进去替她传话。
不一会儿杨稳就从里头出来了,如今不该称典簿了,换上了掌司的袍服。一见她,眼里便涌出了暖意,碍于有人在,不便显露,只是向她颔首,“我还没进诰敕房,就听说魏姑娘调入永寿宫了。这几天姑娘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差事当得还都顺利吗?”
如约说是,“多谢杨爷垂询,差事勉强应付得过来。杨爷一切都好么?我看杨爷气色不错,这地方,能一展杨爷的抱负。”
如约是懂他的,如果没有五年前那场骤变,杨稳也有报效国家的心,愿意当一名忠臣良将。但因江山忽然易了主,原先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他不能再进朝堂,辗转到了这诰敕房。虽然心有不甘,但手上经过的公务,再不是司礼监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了,也算没有埋没他的人才学问。
一步步往上爬,偏巧还有些兴致和寄托,对杨稳来说,也算好事吧!
杨稳微点了下头,“托姑娘的福。”
顿了顿又道,“金贵妃降为贵嫔的诏书,诰敕房已经下发了,没想到竟会这样。”
想必他也在感慨她的时运不济吧!如约牵了下唇角道:“人算不如天算,也是没法子。我今儿来这趟,就是奉了金娘娘的令儿,请首辅大人过永寿宫。金娘娘惦念首辅,有话要同首辅大人说。”
杨稳道好,“我替你把话带到。”
复又交代,“宫里艰险,请姑娘处处小心行事,千万戒骄戒躁,不能造次。”
如约应了,向他褔了福身,“耽误杨爷了,杨爷荣返吧,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从内阁大院退出来,金水河前广场连着午门,这地方,确实鲜少有宫女踏足。
也是物以稀为贵,忽然被人叫住了,“你,那个宫女,过来!”
她左右看了一圈,并未发现其他人,知道喊的就是她。遂走近两步,欠了欠身道:“大人有什么示下?”
那个满脸横肉的千户声如洪钟,透出一股莽气,不容置疑地吩咐:“指挥使大人要换伤药,不爱让太监碰身子。你们姑娘家手轻,特借姑娘使使,跟我来。”
如约有些慌,“大人,我是后宫派来传话办事的……”
那千户把眼一横,“怎么?后宫的人,不能搭把手?又不是让你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换个药,你推三阻四干什么?”
可要是换成别人,莫说换药,就是煎药喂药也不在话下。这不是人不对付,说服不了自己吗。
她还想推辞,结果那千户偏要勉强,咋咋呼呼说:“你是哪个宫的?难道在宫里只伺候皇上?我们指挥使大人,正三品的官儿,还不能请你帮个忙?你这小宫女,好大的谱!”
如约知道,这回是没法轻易逃脱了,就怕惹毛了这帮不讲理的人,愈发惹得他们不依不饶。
于是只得欠身,“大人误会了,奴婢只是着急回去复命。大人既然有吩咐,那奴婢听令就是了。”
略迟疑了下,带着一点渺茫的希冀问,“大人,请问锦衣卫里,通共有几位指挥使啊?”
那千户嗤地一笑,“姑娘当锦衣卫衙门是肉摊儿?腰子一双一双地卖?别说锦衣卫,就说司礼监,不也是一位掌印吗?”
如约不由失望,果然是余崖岸,除了他,再没别人了。
但有没有别人,又有什么分别呢。这锦衣卫上下,都是杀害她们全家的凶手,即便指挥使另有其人,难道就没沾上她亲人的血吗?
心里虽然不平,却也是身在矮檐下,不得不隐忍。便不再多言了,跟着这千户出了午门。
锦衣卫衙门在宫外,和承天门还隔着个五军都督府,走过去很有一段路程。她心里其实很纳闷,为什么那种喊打喊杀的衙门,不配备几位大夫,要跑到宫里来找人?可不该打听的事不能打听,只管闷头跟着这千户穿过西朝房夹道,一路进了官衙正门。
有生之年,她都没想过会上这儿来,若是来,必定是被拿住了,押进来受刑画押。可世上之事,瞬息万变,莫名其妙就有了纠葛,想逃也逃不脱。
而那千户很高兴,响亮地向内喊话:“我找见一个能上药的,不是粗手笨脚的太监,是个水灵的宫女。”
正堂里的人纷纷转过头来打量,仿佛一个女的活物有多稀奇似的。
“老李,还是你能干。”
有人打趣恭维,眉目流转间,尽是显而易见的暧昧。
姓李的千户扬了扬手,也不理会他们,径直把如约带到了东边的厢房外。
笃笃敲门,莽撞汉子捏出了柔软的嗓门,“大人,上药的来了。”
房里人说“进来”
,刀锋过雪的声线,让人心头生寒。
李千户推开了门,比比手,示意她进去。
如约提袍迈进门槛,打眼就见余崖岸精着上半身,撑腿坐在南炕上。曳撒扇面般敞开,划出个流畅的弧度,相较于暗红的缎面,他那肌肉虬结的臂膀,却白得有些惨然。
饶有兴致地盯住她,他牵起了一边唇角,“魏姑娘,是你?”
他像野庙里令人惊怖的邪佛,那双眼睛能洞穿骨肉一样。练家子,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话音方落,人慢慢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