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脾气,因我的冷漠而愈发暴烈,常常乘着酒意,将我摆弄得半死不活,待到清醒了,再万分愧悔百般温存地恳求我原谅。
我觉得累极了。
身与心,俱疲竭不堪。
宫内宫外的蜚短流长,也逐渐传到我耳中。自然不会有人认为他们圣明的君主行为不端,而是我这佞臣鄙虏,妖媚惑主,靡乱宫闱。
我从宫女们在我追问之下闪烁的言辞和慌乱的神色中,便知外面传得有多难听。
我自归附了宋国,早已无甚名誉可言,但闻言还是觉得心中苦痛凄切,终日赋诗作词,排遣愁郁。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常东!
"
好个’人生长恨水常东’!"
有人抚掌道。
我一惊,回头望去:"
晋王?"
晋王赵光义漫步行到近前,目光阴郁:"
李重光,我早该杀了你的!"
我一怔,顿悟:"
春猎那次,你欲杀之人,不是花蕊夫人,而是我。"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凌冽如霜,"
花蕊夫人是祸水,而你,简直就是妖孽!我从未见皇兄为任何人任何事,如此颓废不振,心神恍惚,镇日里借酒浇愁,连我这亲弟弟的话也听不进了。长此以往,大宋必是毁在你的手上!"
妖孽?我心中冷笑了,若真是妖孽,也是被你们逼成了妖孽!
他的剑锋,凛凛抵在我胸口:"
你……还有何遗言?"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与那人当日,说得一模一样。
冷落梧桐,几树惊秋,飒飒风声中,正当晚凉天净月华开,如水如银。我微微敛目昂首,似乎可以感觉月光如柔纱般轻拂在身上,一如江南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可以在如斯月夜,乘风归去,我没有丝毫遗憾。
我抬眼,迎着月华,定定望他:"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我早已心灰意冷……晋王,请你杀了我。"
他的脸,隐在重重枝影叶翳下,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剑风起。
却是狠狠劈在梧桐树干上。
"
李重光……你果真是妖孽!"
错愕中,我见他一剑一剑,纷乱如雪,挥舞间枝折叶落,飘零一地残碧。
最后一剑,深深戕在我身后的桐枝之上。他揪住我的衣襟,拖过去,"
离开他!
我要你离开他!"
我凄楚一笑:"
长恨此身非我有……晋王,你还不明白么?"
他几近疯狂地吻我,喃喃道:"
我真想杀了你……真想杀了你……"
我似乎已麻木了。
无数流光碎影在我脑中转瞬既逝,又纠缠不清。烟雨宫阙,绯樱庭院,寂寞画堂,笙歌缥缈中,临春阁主香宫娥纤手微扬,紫檀香末漫天飞舞,小周后的丽颜,在旖旎烛光下渐渐模糊……赵光义,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我无法……无法杀你……我活着,生不如死……我会救你……哪怕是……忤逆他……重光……给我……我心中一凛,一把推开他。
原来,他是第二个赵匡胤。
我望着他欲火燃烧的目光,淡淡笑了:"
若你能帮我件事……"
他问道:"
什么事?"
我答:"
帮我找到一个人。小周后。"
秋风萧瑟地吹过,梧桐叶哗然作响,我听不清他的回答,只听见清冷月华片片碎在地上的声音,泠泠,泠泠……这一阵梧桐秋风,彻夜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