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廨,陆璘坐在书案前,虚看着面前的砚台,久久没挪开视线。
李由在旁边站着,意识到他如此出神已经快有半刻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由在心里打定主意,突然上前去,站在陆璘书案前,朝他躬身,认真道:“大人——”
陆璘回过神来,正色道:“何事?”
李由说:“学生愿随上官大夫一行,同往云梦县。”
陆璘意外,微沉了眉头,问他:“为什么?”
云梦县来求援,除了上官显与施菀自愿,陆璘的确安排了几名胥吏,但这里绝不包含他自己请的师爷。明确来说,李由不是县衙的人,只是他的人,他用不着把自己的人送去云梦,而云梦危险,李由也没有必要涉险。
李由回道:“疫病蔓延以来,学生一直跟在大人身边,对其中防治措施与细节都还算熟悉,学生去了比下面那些胥吏也管用,但更重要的是,学生与上官大夫和施大夫两人都熟悉,平时可一同商讨疫病相关之事,也能时时向大人禀报那边的情况,让大人在安陆能安心。”
陆璘自然能明白,李由这是主动请命去云梦帮他盯着上官显和施菀,至少他们若有了感情发展,他这里不会一无所知。
“但云梦情况复杂,无论谁去都有危险,虽有治疫病的药方,却只有七八成效果,仍有病死的风险。”
陆璘提醒他。
李由回道
:“学生此生科举算是无望了,三十有四,却是一事无成,连官府的门槛都踏不进,要不是大人赏识,学生这辈子也接触不到这些县务,知遇之恩,自当犬马为报。”
他说是为报恩,陆璘清楚,他是在施恩。
李由是聪明的,也是抱负远大的,师爷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
如他所说,他这辈子科举已无望,不管是要想一展抱负,还是想要荣华富贵,都只能另寻他路,而自己则是他能抓到的最大的机会。
李由愿意为自己赴险,愿意将所有的筹码押在自己身上。
陆璘回道:“那云梦这一趟,就托付你了。有关疫病防治,以及与云梦官府的交涉,你自去周旋,至于施大夫,我不要你做什么妨碍她的事,只要对她照拂一些,有什么事及时禀报我就行了。”
“是,学生明白了。”
李由衷心道。
对于陆璘的决定,李由有些意外,但再一想,这也是他认定陆璘的原因。
陆璘出身高,才学好,自有一份天子骄子的清冷孤傲在身上,所以他很难去和一个普通人做朋友,哪怕你每日和他在一起,他也不可能和你喝酒聊天,说心里话。
但他却是有底线、有情义的,上官显是安陆的恩人,却是陆璘的情敌,但陆璘对上官显仍是礼遇;陆璘钟情施菀,却能给她尊重与自由,对于情敌与心爱之人尚且如此,对待下属,自然也不会太绝情。
上官显与施菀去
云梦的那一天,陆璘没有去送。
安陆的县务本就积压得多,他并不闲,而且他们已经提前回了药铺,与云梦县丞一道离开,自有杨钊去安排,他也没有理由特地过去相送。
只有李由一早来县衙一趟,同他道了别,就去与他们汇合了。
但在施菀走的第一天,陆璘回家后叫来了石全。
“你去济宁一趟,详细查一查上官显,家世、过往、父母亲人,以及,是不是真的没成婚,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小妾与外室,在济宁名声如何,探听清楚,尽早回来。”
陆璘吩咐。
石全领了命,隔天一早就带上干粮出发了。
安陆的疫病情况一天天好转,而云梦则三五天才能来一趟消息。
那边形式太危急,李由纵然能每日抽出空来写信,却也难找到每日送信的人,两县也隔着距离,为了节省人力,没有什么大事李由便不会立刻写信过来。
第一次的信,说了云梦县疫病的情况,也说了上官显和施菀的情况,无甚意外,不过是给那边的大夫讲解疫病治法而已。但第二次的信,却让陆璘吃了一惊,上面说,恰逢施菀生辰,上官显不知为何却知道,特地托厨娘给施菀做了一碗长寿面。
而丰子奕竟派了人从江陵府过来,给施菀送了一大包精棉纱所制的面罩,又给她送了个手炉,加一个双层琉璃保温水壶,这东西能让开水保温大半天,让云梦县的大夫们吃了
一惊,艳羡不已,只是李由特地看了,施菀大概是觉得这保温水壶太过贵重,没有拿出来用。
看到信,陆璘又惊又恨又悔。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施菀的生辰……哪怕,他们是三年的夫妻,他本该是最了解她的人。
相比于上官显和丰子奕,他一时竟觉得,自己不配与他们角逐。
直到想起她曾真正喜欢过他,他那因愧疚而暂且熄灭的斗志才又燃烧起来。他从前的确不对,所以才导致和她错过,只有好好弥补之前的错,才不致让两人抱憾终身。
第三封信只与第二封信隔两天就到了,可见李由信发得急,陆璘收到信便怕是有什么意外,等见了信的内容,脸上不由一片冷白。
施菀发了高烧,昏迷、寒战,咳嗽,疑似感染上了瘟疫。
这是他最怕看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