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的是油彩?”
虞莜蓦地想起,那日去佛堂,贵妃从里间出来,袖口沾了点靛蓝色油墨。
“咦,这你都知道!”
虞莜抿了抿唇,“从前太极殿后面挂了半幅《五台山图》,你还记得么?”
“据说是西域僧人仿着敦煌壁画绘制的。”
秦昶想了会儿,“后殿有么?我记不得了。”
那幅佛图阿耶并不经常挂出来,虞莜看过一次的东西绝不会忘,金陵少有西域胡商,眼下倒是猜到,那画儿或许是安贵妃赠予,甚至有可能,就出自她的手笔。
小磨人精话说一半不吱声,秦昶不禁好奇,“怎么?”
想到那日佛堂中,安贵妃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虞莜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没怎么。”
她摇摇头,“往后我也没什么事,可以多去佛堂给母妃请安,还可观摩她绘制巨作。”
“想去你就去,我不是说了,你在这宫里想做什么都行。”
她肯和母妃亲近,秦昶自然高兴,“母妃为了我,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你多替我陪陪她,也算我一份儿孝心。”
这话勾起虞莜一点兴致,乌溜溜的杏眼盯着他,“怎么说?”
秦昶倒也坦然,哂笑一声,“我离开洛阳十年,在这武昭宫里毫无根基,又有外族血统,若不是母妃,这东宫之位如何能落在我手里?”
“可……陛下的儿子,成年的不就剩你一个?”
小磨人精也有犯迷糊的时候,秦昶在她小巧的琼鼻上轻轻捏一下,“旁支里我还有好些个堂兄呢。”
虞莜想起来了,广义帝兄弟众多,老一辈的亲王死剩无几,承袭的嗣王倒还有好几位。
对于皇室来说,大统落于旁系的情况极少发生,尤其广义帝尚有子嗣,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皇帝的母亲——太后,想替她别的儿子谋位。
似乎武昭宫秘辛众多,远不止她前世了解的那些,虞莜倒不是爱打听,只要知道眼下的武昭宫,无须与人触及利益相争,其他便无须挂怀。
她掩口打了个哈欠,从他怀里钻出来,掀开旁边的被褥,准备回去再睡一觉。
秦昶把人摁在怀里不准走,“不是你跟我打听么,怎么不问了?”
“嗣王们又不住宫里,反正眼下你是太子,我看朝臣们也都服气,别的就没什么好问了。”
虞莜稍微摆正态度,“朝堂的事儿,太子不必跟妾身说。”
秦昶被她给气笑了,“嬿嬿,敢情你嫁给我,以后只管吃喝玩乐,让我把你当祖宗供着就成,是吧?”
“祖宗倒是不必。”
虞莜杏眼微眨,“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妾身一介弱女子,不想着这些,难道替殿下操心国事?”
心下打定主意,他要敢答个“是”
,她就把人轰出去。
不过虞莜确实低估了秦昶的自尊心,搭在她腰上的手用了点力掐住,“你以为我是祈岚那玩意儿,要靠女人来治国?”
虞莜被捂得轻哼一声,赶忙按住那只魔爪,原来他这趟在金陵,倒是都看出来了。
这人还在不依不饶,“还有你那些嫁妆,往后防着点崔元魁我跟你说,别听他嚼舌根哭穷,我秦昶还没穷到,要惦记媳妇儿嫁妆的田地。”
“除了比较有钱这点……”
在她樱唇上啄了一下,秦昶意气风发,“小磨人精,你别的还有什么能耐?指望你上阵杀敌么?我北齐以武治国,你的眼界……难道这点自信都没有?等着瞧吧,你相中的夫君,绝非池中之物。”
再没别的,比这话更让虞莜欣慰的了,夫妻二人难得地达成某种共识,令得晨间那点不愉快烟消云散。
秦昶见她欣悦,继而得寸进尺,又哄着她来了一次。
虞莜半伏在榻,银牙紧咬枕头,被折腾得悔断肠子。
午后还有一场宫宴,昨日是大宴百官,今日只邀请位高权重的近臣、皇亲国戚,以及家中女眷。
秦昶早上大话说得慷慨,这会儿口风一转,“国事自不必你费心,不过昨日开宸极殿行的册封礼,你这太子妃,今后还须肩负皇后职责,招待命妇这些事,便有劳嬿嬿了。”
虞莜混吃等死的打算被他看穿,无奈之余,只好自我宽慰,若嫁入寻常人家,新婚第二日见亲长得磕一圈头,眼下她只需坐在上首,等着别人来磕头即可。
招待女眷的宴厅设在御花园的迎春阁,临近开宴的时辰,太子妃最后才到场,北齐勋贵圈子虞莜并不熟悉,好在有毓靖长公主陪同,离得老远给她一一指认。
“右上首头一位是汝南王妃,她边上年纪大的那位就是舞夫人,舞夫人是王妃的舅母。”
北齐皇室与老牌世家之间关系盘根错节,毓靖生怕虞莜弄不清,缓着步子仔细分说。
其实虞莜一听就懂,这两家都是太后派系,汝南王秦旸是舞太后的亲孙,也就是秦昶口中,有心染指大统的那位嗣王。
盐铁转运使舞辰阳则是太后亲侄、皇后的亲兄长。
盐铁与度支同为三司之一,却绝不像崔元魁那般穷酸,相反,盐铁司肥得流油,比整个北齐朝堂加起来还富。
也就是说,舞家之所以在太后逝后三年仍能稳立朝堂,便是掌握了北齐最重要的经济命脉。
想到前世崔元魁要跑到南康来采买盐铁,便可知,盐铁司与枢密院不是一条心,大把的银钱都进了舞家的口袋。
看来舞辰阳之于北齐,相当杜启茂之于南康,同样的朝中蠹虫。
虞莜在正位落坐,毓靖长公主地位尊贵,坐在仅次于她的下首,底下众多贵妇、及坐在她们身后的小娘子们起身行礼,前排几位长辈和汝南王妃,则只坐着向上敬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