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没有一句是真正落在点子上的。但偏偏传的最远的,还总是这些最不贴切的话。只是流言蜚语飞不到正主的耳朵里,就算是飞进来,她俩也懒得解释。本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麻,自己还梳理不清楚呢,哪里有功夫跟别人解释。
夜来颜妍又堵她,还是那套话,简默没理她那些疯话,但把围巾收下了,跟着她从小门出去,回到了从前常住的酒店房间。十一点半,两个人懒洋洋躺在床上,舍不得早点睡觉,所以主灯还没关,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简默随手把长围巾摊开来盖在腰上,并假装没看见颜妍伸手把围巾的另一端也盖在了自己腰间。
这些幼稚的小动作,简默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们最初认识的时候太不幼稚,充斥不良因素,然而相处久了,越处越倒退回去,返祖一样,一天比一天幼稚和清纯了。从前一起洗澡也只是觉得羞耻难堪充满压迫感,现在躺在一张床上,碰一碰手都含蓄,盖着同一条围巾,都觉得空气中有什么粉色雾霭在缓缓飘移。
“简默。”
简默抠了抠围巾的穗子,不吭声。
“转过来。”
简默继续抠穗子,深度装死。
“我明天回去,你不趁这个机会亲近亲近我吗?”
简默觉得颜妍对她有什么误解。
“去吧,去了多喝冰水,多吃炸鱼薯条。”
颜妍神情都扭曲了,把人掰过来问:“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简默茫然:“我没闹脾气,真的。明明是你在闹脾气吧?你这次回来像是把脑子落在雾都了,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我得上早自习,你得去值机。何必在这里磨嘴皮子?”
颜妍费解:“没闹脾气为什么连钱都打动不了你?这不合理吧,你不是唯利是图,钱给够什么都可以吗?”
简默看着那双微狭的眼睛,对方应当已经很疲惫了,眼睑都是半垂着的,遮盖了大半锋芒,看起来落拓又憔悴,但是还不肯就此放手,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能安眠。
她一时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可怜,更分不清是该气谁可怜谁。
“那你要用多少钱,买我到白头?”
多少钱能比拟一颗真心?
她不择手段唯利是图,但最核心的梦想只是跟喜欢的人自由自在。从前那个人是姐姐,现在姐姐也没有了。要论她的一颗真心,弃如敝屣,大概连一文钱都不值得。她只是好奇颜妍把真心看得有多重。
颜妍拽了句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像是在画大饼。
像是在画一种很新的大饼。
简默挣开她的手,有点烦的样子:“等着,我找个纸笔。”
她跳下床去干脆利落地从桌子上捞过来纸和笔,坐在那边唰唰几下写完了一张欠条。
“过来,签字画押。”
颜妍过去拈起来纸一看。
“本人颜妍于2035年9月26日欠简默人民币∞元,大写:正无穷元。经双方协商,欠款期间的利息按照年利率10计算,颜妍承诺于死前还清。双方约定由简默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辖,简默因为追偿此债务所产生的律师费、诉讼费、仲裁费、交通费、误工费等费用或其他损失,由颜妍承担。特立此据。
欠款人:颜妍
2035年9月26日”
她看着一手纸笔一手口红的简默:“这有法律效力吗?”
简默把口红递给她:“没印泥,你用口红代替吧。”
颜妍伸手按了手印,龙飞凤舞地签了字。
“好,我现在就是你的债主了。”
颜妍无所谓地耸耸肩,把食指上残存的口红抹在了简默的嘴唇上。
“那你现在算是答应了对吗?”
“勉勉强强。”
简默记得她当晚是这么说的,然后抬起头,在签字画押的梳妆台前看到了自己的脸。
颜妍用手抹人的手法很是粗劣,不存在什么画龙点睛之笔,那道正红从她唇珠起,擦着嘴角飞到脸颊上,像小孩偷偷抹了大人的胭脂来搞万圣节的恶作剧。
怪异中勉强能品鉴出一点点好看。
或许正因为下半张脸的怪相太过吸睛,她是隔了一会儿才跟镜子中的自己四目相对的。那天在宿舍楼玻璃门上借着反光朦朦胧胧看到的光,这次在光洁的镜面上一展无遗。
她眼中神采才最怪异,超过唇间一抹红。
放纵与克制,欢喜与惊恐,茫然与笃定,愚蠢与精明,贪婪与无私,都在这双眼中有迹可循。如果所有的颜色掺杂到一起,会调制成眼睛一样的黑色,那所有的感情汇聚到一起呢?
会亮晶晶。
那是一双在爱河里涤荡过千百遍,洗尽铅华拂却尘埃的,亮晶晶的眼睛。
简默迅速垂下眼,颜妍回头就是一个关灯:“别看了,没见识那样儿,把纸盯出来窟窿算了。”
“是没见识,没见识过这么丑的字。”
她把纸撂在桌子上,破釜沉舟往床上一瘫,脸都忘了擦洗。脑袋一沾枕头,简默迫切地想要入睡,实在并不是她困,只是她没真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逢场作戏她懂,假意逢迎也精通,真情实感甚至也可以应付一点点。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教导过她,真情实感之后又躺在一张床上了呢?
而她天资愚钝,实在自己参悟不透。
闭着眼想数羊,数到第十只,羊的旁边就多了牧羊女。牧羊女回过头是颜妍的样子,颜妍让她想起之前刘倩倩推荐给她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校霸文学。那些在语言逻辑层面是小学生大白话,在详细内容层面过不了黄色审查,在实际价值层面损伤美好品德的东西,如雨后春笋一样在她的脑子里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