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哥,天气真好。”
小扇十八岁了,身量变得纤长,脸庞清减了一些,但仍是肉嘟嘟的,浅笑时的酒窝很醒目,“今日和你来局棋,说不定就能赢你了。”
“你从没赢过我,哪来的自信?”
何忧轻戳了下她的额头。
小扇眼光狡黠:“呀……你不是也没赢过爹爹?”
见何忧答不上来,又道,“想赢也不是不能够。”
这句话不知是在说何忧,还是说她自己。
“哦?靠甚么赢?”
“诶,靠甚么呢,”
小扇用食指抵在唇上,貌似很认真地考虑了下,“靠运气呗!”
说着哈哈笑了起来,“我有时运气很好的。”
“棋局又不是赌博。”
“是么?”
小扇将手探出船舷,在湖面撩起一簇水花,渡船已慢慢靠岸,“那是你总和自己下棋,未悟得精髓。”
“这么说小扇悟得了,是甚么?”
“那不能告诉你。”
小扇说完,三两步从船跨上了岸,回头伸手道,“来二哥哥,路不好走,我扶你。”
何忧撑杖而起,把手递到小扇掌心,小扇牢牢地攥住,又用另一只手托住何忧的手臂,将他下了渡船,离开了镜湖。
不移时兄妹俩来到菩提庄,封文正与杨氏俱已坐在堂屋中等候。杨氏眉目雍容如旧,但看在何忧眼中却是难以忍受的丑陋恶浊,一眼之下生出无尽厌憎,是以他进来后径直坐到了堂屋下的座椅中,未向杨氏行礼,也不再去看她。
“从镜湖到庄上这一路太远,二哥哥的病虽好差不多了,还是有些倦了。”
小扇向文正和杨氏敬茶时替何忧解释道。
何忧因不愿在杨氏面前示弱,这日故意用小扇的粉脂修饰了病容,看来比往日健朗许多,倒似真有行将痊愈之状。文正看在眼里,端严之中难得露出几分喜悦:“自己家里不讲究这些,隐儿,你能回来甚好。”
杨氏接声道:“正是,十几年不见我儿了,不知多教为娘挂念!隐儿,这次既回来,就别再回那荒僻湖岛上受苦了。现今你兄长罢官居家,你也留在庄中,既方便娘照顾,又得与父兄重叙天伦,这不很好么?”
她说得颇为动情,语调与往日一般温厚,何忧却从中感受到一股令他颤栗的凶刁阴狠,带有无形的压力。他如何不知,杨氏这分明是在试探他的去留之意。
“三年前你娘让我带你回庄,你不肯,如今她亲自劝说,你不得再推却了。”
文正向前倾身,加重了些语气,他的话在家中一向不容抗拒。
堂屋中一霎安静得落针可闻。何忧垂眼望着地面不语,另外三人的目光皆聚于他一身,小扇的关切,文正的严厉,杨氏的温煦里包裹着刺骨冰霜,如芒针刺在背上。
他微微曲腰弓背,暗自深吸口气压下内心的窒闷,抬头看向父亲,表面看来十分平静道:
“孩儿确实没作回治镜阁的打算……”
余光中,杨氏的眼神又锋利了几分。
“好。好,好……”
文正一连答了三声,脸现满意之色。“你兄长一直很惦念你,知你留下,他的病势兴许能有转机。我观你气色比前也有大好。封家近两年虽见消乏,运势未衰,只望今后你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定能再度振兴家业。”
“孩儿也不想……”
“太好了二哥哥!”
小扇突然的欢呼打断了何忧的话,“你也不想让大哥哥白白盼望一场对罢?”
随即握住了何忧的右手。受她一扰,何忧“不想再留在封家”
的话便没及说出。
他轻轻拍了拍小扇的手,要继续未完的话:“不,我……”
小扇却忽把另一只手也附了上来,将他双手合在自己两掌之中,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何忧一愕,旋即明白她有所暗示,于是停住了口。
只见小扇向他飞用了个眼色,笑着道:“我知道,你还舍不得总让小扇来回奔走。”
说完回过头去,又对坐在上的杨氏道:“二哥哥最疼我了,一定不会再走了。”
文正难得展颜微笑道:“以后为父想与你下局棋时,也不用跋山涉水了。”
小扇开心道:“怎能只是下棋?二哥哥的学识一点不亚于大哥哥,往后定为爹爹力助。”
文正开怀道:“小扇说的好,吾此二子俱为良才,可并堪大用。”
只有杨氏笑容生硬,人似定在座位上一样,掩藏在端庄温柔眉目下的狞戾数次几欲流出。
这时庄客来报,何忌午睡差不多快要醒了,四人于是一同移步到了何忌院中。自始至终,小扇一直拉着何忧的手。一路上,何忧想着小扇适才在堂中的一番行为,心中渐生忧愁:难道小扇已知道我要离家,欲设法阻拦?
院中有株巨大的菩提树,枝叶生得葱茏茂盛,数只雀儿啼叫着在其中飞进飞出。西的厢房被笼罩在浓荫之下,屋内光线不足,暗如黄昏。何忧四人围坐一张八仙桌旁,等待着何忌醒来并整理更衣。
桌上已备好数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