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那场车祸的前一晚,程星在她房间看电影,笑得乐不可支。那个影碟机还是程星送给她的成人礼,结果他用得比她都频繁。
“姐,记得明天早点回来,别让爸喝酒,不然又得在那过夜。”
“爸妈能回来,不过我得过夜呢,明天到那是要帮新娘布置房间规划流程,后天才是婚礼。”
程星叹气,他本想明晚带程夏去参加自己的高中聚会。
“你的朋友聚餐干嘛要带上我?”
“为什么不能?”
那时候的程星,干什么都想和姐姐一起,他们之间如此自然亲近,就像观音座下的善财龙女。
程夏记得那次自己是要去给初中同学当伴娘,她不想坐大巴,就让爸爸开车送她,妈妈说闲来无事,也跟着去。第二天一车叁人在高速遭遇卡车撞击。
那场车祸对程夏来说是人格层面上的毁灭性的打击,因为失去父母至亲的同时,她双腿残疾。
当时她刚刚大学毕业,接到理想工作的聘用,程星在读大二,父母慈爱姐弟和睦——一切明明那么美好,在飞来横祸的那一刹全都消散如烟。
从最开始的晴天霹雳的悲恸、愤怒、委屈和崩溃,到后来的消沉、厌世、抑郁和绝望,再到现在的认命般的死寂——她足足花了五年的时间接受自己父母双亡且变成残废的事实。
这五年中,程星的性格演变路径和她格外相像。只是有一点不同,她偶尔有要发疯尖叫破坏的冲动,有向他哭泣哀号倾诉的欲望,可是他看起来已经不想说话了。
程星总是沉默着。在本该自由歌唱的青春时代,在其他同龄人生病都还在喊妈喊爸的时候,他生病了,就忍着。
有一次程夏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问他怎么了。
他停顿一下才说摔着了。
“严重吗,要敷药吗?”
“不用。”
接着两人无话。
程夏相信,如果她不问,他绝对不会主动提起。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曾经的轻松自在,天灾人祸摧毁的不仅是他俩的家庭结构,还有两人的相处方式。
自从家里出事,程星就带着程夏在他学校旁边租房上学。他每天白天出门上课,中午勤工俭学,晚上再回到出租屋。他几乎没有任何人际交往,没有任何朋友。
“班里要团建,明天晚上你自己做饭吧。”
对瘫坐轮椅的人来说,做饭是件麻烦事,但程夏反倒有些高兴,她终于从弟弟口中听到有关他校园生活的信息。
她一直忧心程星的人际交往,希望他的生活状态能像同龄人一点儿。尽管她明白,他超出年纪的成熟沉闷,有一半原因来自于她。
然而次日夜晚,程星是一脸阴沉地走进屋的。
“怎么了?”
她有些不安。程星平日少言寡语,但并不常生气。
他换鞋,一身郁气地走到床尾,坐下,才闷闷开口:“被人可怜了。”
程夏心立刻揪起来,没等她接话,程星就冷冷道:“有人问我怎么不住宿舍,是不是本地人。我说不是,于是问我是不是和女友同居。
“我说是我姐姐。他就问为什么你和你姐住一起,旁边人就赶忙制止他不要问。周边全是唏嘘声,还有人揶揄。
“我很生气,但不想解释。倒是有人站出来替我解释,说我家里出了点问题,姐姐生病只能由我照顾。于是他们又转而安慰我夸赞我,说怪不得看到我在食堂兼职。
“然而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的家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贫困生评议小组通过我的申请书知道的。
“最后aa时,他们说看我经济困难,不要我付钱了。还问我要不要把菜打包带走。我没同意,把钱付了就走了。”
程夏心情酸涩:“所以呢,你觉得你被别人可怜,是件丢人的事情。”
“我不需要被可怜。”
“对不起,我是让你自尊心受挫的原因。”
程星顿了顿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洗澡睡觉吧。”
夜里,程夏再次失眠,她闭着眼睛,脑海中来回播放晚上程星跟她说的经历。她就像一只下雨天粘在他脚边的半死不活的宠物。她能在他伞下停留多久,取决于他的伞愿意为她撑多久。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她肩头,“你别多想。”
程夏感觉他朝自己靠近一点,臂膀搂住她,热量传送到她的肌肤。这是程星给她的“安心剂”
,她的心还是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