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昌守寡已久的伯母走进来,对他慈和一笑。
“伯母。”
段文昌深深一揖。
伯母的眼光流过那些箱笼包袱,不动声色问:“墨郎又要出远门?”
“嗯,去松州。”
“找那位女才子?”
段文昌忍不住微笑:“是,我先去告诉她不日就能回成都。”
伯母理理素锦披帛,低头说:“男人年轻时迷恋爱情,等到了中年,又现功名更重要。”
“您说什么?”
伯母抬起头:“你曾曾祖父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统领万军,跟随太宗李世民立下汗马功劳。有次征战,他不慎被围,腿上又中了箭,为安军心,他竟然忍痛不言,直到突围成功。”
“我儿时就听过这个故事,至少一千遍。”
段文昌笑说。
“但你没听懂。”
伯母一向如观音般柔和的面庞忽变得冷硬肃穆,“因为他,段氏子孙才能荣登天子堂中。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名将李靖的家庙,五十年前就做了杨国忠的马厩!段氏的家庙呢?是谁在延续香火?是你的叔伯和兄弟们。”
伯母的声音高而冷冽:“而你,辅国大将军段志玄的曾孙,享受了宗族的荫蔽,却只想逃离宗族的控制,你为段氏做过什么?”
段文昌张张嘴又闭上,复启口道:“我想凭借自身才干施展抱负,而不是按叔伯的安排,在长安做个闲官。”
“你的确有才,连武节度使都激赏你的才干。前日他又召你入武宅用茶,都跟你说了什么?”
“闲谈而已。”
段文昌迟疑,他也有些奇怪。
“节度使竟没问你什么?”
伯母冷冷道。
“问我……”
段文昌顿住。武元衡问他王维与陶渊明的共通之处,问他剑南蒙顶石花与东川神泉哪种茶好,还问他,可曾婚配。
伯母从广袖中拿出一封家信:“这是你三叔的信,长安你三婶母与武节度使夫人甚是交好,夫人身体娇贵,唯有一女,随父来了成都。她近来常向你婶母打听你,那是大唐宰相、西川节度使家,做到这步……”
“您别说了。”
段文昌心中吃惊。
伯母苦笑:“你来蜀地日久,我可曾干涉过你?可曾不尊重你的选择?但现在,”
她指着他的素服,“你身背伪官之嫌,若无武节度使的襄助,你预备将这不明不白的一笔替段氏写入青史吗?”
段文昌震动:“武节度使定会替我们这些西川官员平反昭雪。”
伯母冷笑:“哦,那你拒绝他的女儿让他蒙羞试试。他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够让段氏家门被辱,让你永远背负污名。”
“不,武节度使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