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君遣人来问,晚膳是送来书房给您用还是在回房布膳?”
楞了一下,宋清颐才想起来回话,“回房吧。”
不怪他愣怔了一下,上一世他可没有这样的待遇,不过想想自己上一世的混账行径,也是不冤的。或许这一世他和夫君之间即使不是相爱一生,也能做一对互相扶持,互敬互伴的夫妻吧。
宋清颐一扫醒来之后隐隐的阴郁,嘴角挂起了一抹笑。
习器
接下来的日子宋清颐就开始了每日上午两个时辰的书房自学,中午回房和正君用饭,下午再和父亲请教的日子,比之当年考书院的努力也不遑多让。
宋老爷自然是老怀大慰。
只有宋清颐自己清楚,他如今这番比之考书院时负气的玩闹要认真的多。
虽然宋清颐原本并没有接触过琉璃制匠的技艺,也对于继承匠门隐隐有些排斥,但毕竟从小生长于这样的家族,耳濡目染之下,对琉璃的起承还有有一定的认识的。只是在认真系统的学习了解之下才明白这份技艺比他所知道的要更加有历史,有底蕴。
琉璃本非本土之物,千多年前自西而来,因其色而深受帝王喜爱,甚而被尊为包含金银、玉翠、琉璃、陶瓷、青铜在内的五大名器之首,再因着剔透艳丽与金、银、琥珀、珊瑚、砗磲、玛瑙被共列为佛家七宝。琉璃的传承悠久,技法从一开始的粗糙到现在的精进,样式也逐渐丰富。从最早的玻璃管珠之玻沙,到后来带着柿蒂纹,蟠蛇纹的蜻蜓眼再到单色的仿玉,晶莹的薄胎,浓艳的璎珞直到现在光色映彻的琉璃釉和色彩丰富样式各异的珠翠装饰之物。
这些驳杂系统的介绍都记录在宋老爷让人送来的书册里面,是宋清颐本来拿来穿插在账本中调剂用的,到后面反而让他放下账本,认真地看起来。
宋清颐对琉璃自诩不懂制技,却懂得鉴赏。琉璃之出彩,因其剔透晶莹,色彩丰富艳丽,同时又天然自成,绝无重复之美。以前的他说出这句话只能算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知道几色的琉璃值得几许价值,什么手感的琉璃算得上上品,但是如果烧制多色,或者烧制过程里控制色泽变化这些技艺就完全不懂,而作为宋家子,这些却是最重要最应该懂得的。
翻着翻着宋清颐就翻到了几本关于宋家制技之基础的书册。
宋家制技的基础其实是现今流于众生的技法,前朝民技大家曾在他流传后世的书籍中总结过琉璃制技——采用“琉璃石”
加入“琉璃母”
烧制而成。琉璃石是一种天然珠玉,五色皆具,得乾坤造化天然而生。而所谓琉璃母则是从各种矿石中提炼出来用以催化琉璃石使之发生变化最后形成各色晶莹琉璃的配方之物。各派琉璃制匠之家的区别所在就是各自琉璃母配方的不同。而这同样也是宋家立身之本,让宋家脱颖于其他琉璃制匠之家的根本。
宋老爷送来的书中更有提到琉璃之色所能用到的原料——白五之,紫一之,凌子倍紫,得水晶;进其紫,退其白,去其凌子,得正白;白三之,紫一之,凌子如紫,加少铜及铁屑焉,得梅萼红;白三之,紫一之,去其凌,进其铜,去其铁,得蓝;法如白焉,钩以铜碛,得秋黄;法如水晶,钩以画碗石,得映青;法如白,加铅焉,多多益善,得牙白;法如牙白,加铁焉,得正黑;法如水晶,加铜焉,得绿;法如绿,退其铜,加少碛焉,得鹅黄。
宋清颐看的有趣,从身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各色的琉璃小件,有蜻蜓眼,有珠玉簪子,有各式不一的手环。单色的,双色的,甚而还有几件精品的三色琉璃。要知道以当世的琉璃技艺,制出的多是单双色的琉璃,也有三色四色的,不过比之前者就少了许多。而在宋家的,三色以上才算的上是精品,四色足以上供朝廷,五色则在宫廷之中都是罕有,六色七色更是夺天地造化之物,以宋家几代积累,也不过那盏七彩琉璃盏一物而已。
宋清颐一一摩挲着手中的小件,比对着其上之色于书中所言之材料。细品之下发现这些书册里虽然记录驳杂,但很多重要之处却都被模糊了过去,像是“紫一之,去其凌,进其铜,去其铁,得蓝”
的说法,“去其凌”
要去几分凌,“进其铜”
要进几分铜,“去其铁”
又要去几分铁,最后才能得一个蓝色的琉璃。
不过这毕竟还是笼统的介绍用书,或者以后等他学会了制技,会有更明确的配方放在他面前吧。宋清颐抚了抚手上的那枚柿蒂纹蜻蜓眼,想着自己前世从来不愿意去了解琉璃技法,没想到这次自己静下心来细看,不仅没有勉强,反而从中看出乐趣。也不知道上一世自己到底是逆反些什么。
嘴角的笑带着一丝对自己的嘲弄,宋清颐摇摇头,不去想了,再多的悔过都于事无补,还不如认真看看账簿,学学制技,早日继承家业,撑起门户,让父母放心,也免去上一世那样悲催无力的结局。
因为宋清颐意外的表现出对琉璃制技的一点兴趣,宋老爷欣慰地派了楠叔每日两个时辰跟着教导。也因此宋清颐才知道当年宋老爷下窑,楠叔是当时窑厂里最出色的制模与烧色师傅,因着宋老爷看重才离开了窑厂,不过即使如此也每隔一段时间要离开宋府下窑带带弟子,跟几个重要的订单,直到后来伤了手才渐渐专心跟在宋老爷身边。
上一世里他从未对家业感兴趣,父亲也就没有让楠叔过来,所以这段他倒没有耳闻过,不过就是记得年幼时楠叔是外院的二管事,确实经常会离开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