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当她的手触碰到一个硬物,本能地抓紧时,她的眼睛才恢复了一点视觉。
看清那是一块礁石,小夭的整个身子立即瘫软,她趴在礁石上,看到远处礁岩的顶上,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固执地伫立着。
此时,天际已经蒙蒙亮,清冷的晨曦中,那个颀长的人影好似已和礁岩融为一体,镶嵌在天地之间,成为了天荒地老的等候。
小夭也不知是累,还是喜悦,嗓子发涩,发不出声音,她无力地举起手,好似在挥,却又全然没动。
终于,岩壁上的人看见了她,顾不上从岸上走,他飞跃下岩壁,跳进了大海,奋力游到小夭身边,抱起她。两个人半浸在海水中,小夭因为力竭,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璟却不知道为什么,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
两个人颤得都说不出话来,小夭能听见自己上下牙齿打战的声音。她觉得又好笑又郁闷,精心妆扮,没想到竟然以最狼狈的姿态出现。
小夭打着冷战说:“别、别……水里。”
泡了一夜的海水,真的不想再泡了。
璟抱着她爬上礁石,可蹒跚地走了几步,竟然脚下打滑,向下跌去。璟怕伤到小夭,用自己的背脊着地,砰一声响,跌得不轻。
小夭笑,“你、你……还九……狐……笨……”
终于到了岸上,璟抱着小夭走到避风的岩壁下,小夭脸色惨白,嘴唇发乌,璟一手贴着
她的后心,一手握着她的手掌,把灵力缓缓输进去,慢慢地在她身体内游走了几圈,小夭的身体才不再颤抖了。
此时,外面已经大亮,岩壁下的这个小小角落,因为礁岩和树林的遮掩,依旧阴暗。
璟看小夭的身体暖和了,收回了放在她后心的手,觉得也应该松开握住她手的手,却又舍不得,手一时松一时紧。小夭看着他,调笑道:“你以前倒是胆子大,现在竟然胆小了?”
璟松开了手,“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璟看了她一眼,又急急垂下了眼眸。
小夭摸了摸乱七八糟的湿发,又掐掐脸颊,估计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很是沮丧,决定回去真要狠狠教训阿念一顿了。小夭站起来,“我回去了。”
璟急忙站起,拉住她的胳膊,又触电般立刻松开,脸上有些烫。高辛的衣衫轻薄飘逸,浸湿后就顺服地贴在了身上,刚才缩坐着时不觉得,此时站起来,一下子腰是腰、胸是胸,看得格外分明。
小夭看到璟的神情,低头看了下自己,立即蹲下去,双手抱着膝盖,把自己捂了个严实。
璟坐在她对面,低声道:“待会儿再回去,好吗?就一会儿。”
小夭没有吭声。
“我等了你一夜,以为你不会来了。”
小夭气恼地问:“既然觉得我不会来了,为什么还要等?”
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她真不来了,他也不知道能去哪
里,在这地底的深处,他有过最幸福甜蜜的时刻。可是给了他幸福甜蜜的人是小六,不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如果她收回,他完全明白。
小夭双膝跪地,膝行到他身前,眼中满是恼怒委屈,“你以为你等了一夜,很辛苦吗?你有未婚妻!你和她同进同出,却变着法子时时刻刻地提醒我对你许过诺言。你既然不信我,为什么要让我许诺?我告诉你,昨夜我为了遵守对你的承诺,差点死了!”
小夭狠狠地推璟,“我不玩了,我收回承诺!你赶紧滚回青丘,去娶防风意映吧!”
璟不敢还手,却也坚决不后退,“我不会娶她,她其实并不喜欢我,应该也不会愿意嫁给我。”
小夭停止了推搡,“我不信!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我腿残了,看得出来她很惊讶也很失望。有一次,她看到了我身上的伤痕,受了惊……”
其实,说受惊是很含蓄的说法,意映当时脸色惨白,神情惊惧,一眼都不敢看他,并且从那之后,两人单独相处时,意映都会和他保持距离。
小夭很难受,她知道璟的腿不方便,也知道璟身上的伤痕有些恐怖,可这不应该是他被嫌弃的理由。小夭说:“你们订婚几十年了,难道她还会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吗?”
“实际上,在清水镇见面前,我完全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我们从未见过面。她是母亲挑中的人,当时,母亲
已经染病,我不想让母亲再操心我的婚事,立即答应了。订婚后,我又要照顾母亲,又要处理族中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多想此事,倒是大哥悄悄溜去看防风意映,回来后笑嘻嘻地和我说‘恭喜,果然是花容月貌、聪慧伶俐’。母亲去世后,我要面对崩溃的大哥,没有心情想什么男女情事。奶奶揭开大哥的身世秘密后,我更是无心去想。直到一切平息下来,奶奶说我该成婚了,我才想起我还有个未婚妻。奶奶年纪已大,大嫂像是不存在,涂山氏的确需要一个女主人,帮奶奶分忧解劳。奶奶和长老商量后,择定了婚期,没想到还未举行婚礼,我就被大哥幽禁了。”
原来清水镇的相逢竟然是他和防风意映的初遇,那也难怪防风意映会失望……小夭的心里五味杂陈,有些酸涩难受,又有些高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后,小夭幽幽说道:“防风小姐的确是花容月貌,人又能干。眼光挑剔一点,也是正常,你别往心里去。”
“你、最美。”
璟说完,立即低下了头。
“即使现在这样?”
“嗯。”
小夭扑哧笑了出来,“终于明白为什么颛顼的花言巧语对少女们无往不利了,虽然明知道你说的不是事实,可依旧喜欢听。”
“我说的是事实。小夭,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如果我知道你是这样的……即使在黑
暗的地牢里,我也绝不会有勇气说出奢望……”
璟的背脊挺得笔直,头却低垂着,犹如一株长在阴暗中、终年见不到阳光的植物,“我的身体,我的声音……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道能医好腿却不肯医治吗?因为我知道纵使好了,真正的伤依旧在身体里面,那是什么药都治不好的。我能穿上衣服遮去身上的丑陋伤痕,我能用稀世良药治好腿,我也能尽量少说话,掩饰自己难听的声音。我能欺骗所有人,我依旧是风华出众的青丘公子,可我欺骗不了自己……小夭,我配不上你!这世间,有许多健康聪慧英俊的男儿……”
“璟,抬头!涂山璟,抬起头。”
璟慢慢地抬起了头,小夭的脸凑到他的脸边,喃喃低语:“昨夜,有个男人逼我亲他,现在我却只想亲你。”
她的唇轻轻落在璟的唇上,璟的身子剧颤了一下,往后猛地一缩,躲开了小夭,“别……小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