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人你气死了妈我们家以后没你这人”
几个亲人中,唯独妹妹不忍责备他,只是可怜巴巴站在一边,噼里啪啦掉眼泪。她手里还拎着一个网兜儿,是他喜欢吃的西红柿。
而他紧握着的双拳里,指甲已深深插进了手心。
他根本无法辨白。他能向他们解释说,他根本没想打架,是对方非要动手的吗
更何况就连他也认为自己的确是个混蛋。
他很清楚,母亲是在多年政治运动的担惊受怕下,丈夫离世的打击下,艰辛生活的磨砺下,坎坷命运的煎熬下,一直在拼死拼活为这个家持续付出。而当她最终现,无论付出多少也不能避免儿子陷入歧途的时候,才不可避免产生出一种极度的失望。
是的,完全是因为他,母亲的心力耗尽了,精神崩溃了,筋骨煎枯了,血液熬干了。
他,是造成母亲的逝世的罪魁祸
洪衍武觉得脖子湿漉漉的,清醒些才现脸上果然是泪水,枕头也被打湿了。
他擦干了眼泪,望着空洞洞的黑暗楞了一会,才翻个身闭上了眼。他是真不想再回忆过去了,可没想到一闭眼,脑子又不由自主地活跃起来。
人就是这样,痛苦的事总是最为清晰。最糟的是,人越痛苦,揪心的事就想起的越多,越希望忘记的东西,就越会清晰浮现
服刑期间,除了妹妹,家里再没人看过他。
出狱后,他直接回了家。
可没想到的是,二哥竟然把着门死活不让他进,脸上还全是嫌憎和厌恶,好像他是个瘟神。多亏大嫂和妹妹一起替他说好话,才勉强拉开二哥让他进门,并凑合给他在厨房里铺了张床铺。
不料大哥下班回家后竟然也了火,说什么也不认他这个气死母亲的弟弟。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两个哥哥对他的芥蒂和埋怨已经不可调和。他们永远都忘不了,母亲是因为他才过度操劳,心碎神伤而死。
大哥全然不顾大嫂和妹妹的劝阻,招呼二哥一起把给他的床铺砸了,甚至连他的行李也一块扔上了大街。末了,两个哥哥扔给他一百块钱,让他赶紧卷铺盖走人,自生自灭。
这些还不算,最伤他自尊的,就是在众多街坊邻居围观的情况下,两个哥哥竟然当众骂他是忤逆。
他是一个忤逆这是哥哥们的话,还是去世母亲的话
他们这么做,不就等于把母亲因他而死的秘密公开化吗那让他以后的路还怎么走下去
他无地自容,如同被人剥光了衣服,忍不住就有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突。
要真动起手,俩哥哥绑一块儿也不是他个儿。可他不能。
他确实愧对去世的父母
最终,他没闹也没吵,而是默默从地上捡起了钱,选择了离开。
临走时候,大哥又撂下狠话,“从此你跟我们,跟这个家再没关系。永远别回来。”
他心里全是苦涩。在街坊四邻轻蔑的眼神中,在妹妹抽泣的哭声中,他默默离去,彻底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可没了家,他能去哪儿呢
根本无处可去。
这会儿社会正在闹“严打”
。他认识的那些“哥们”
,除了“贴墙上”
的黑话,枪毙和“跑路”
的,剩下的都进了“圈儿”
。现在外面只有一帮当年的“崽儿”
,半混不混的瞎浪着。他就是再“毁”
了,也不能投奔那些小字辈,跟他支使过的那些碎催瞎混去。
灌了一整瓶二锅头,他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行尸走肉一样踽踽而行。他撞到许多行人,到哪儿都会引起别人的斥骂。
有人常说“失落感”
这个词儿,他这时就是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很高的山上掉了下来,半空中没着没落的那种滋味。
本来他也没指望俩哥哥对他会有多热情,只希望他们能念着兄弟之情,给他张小床,再管顿饭。可大哥二哥却像是唯恐沾惹上他身上的邪味,在本应是全家团聚的日子,送给他人格尽失和扫地出门这么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