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小區是在改革開放那時建的,已經有幾十個年頭,許多房子的外皮都掉了,又被重抹上了石灰或水泥。偶爾路過個井蓋,可以聞到難以言喻的味道。
等走近,時燼遠遠看見福瑞居一樓,門口的卷閘門拉上了三分之二,門口有張竹椅,老人呆呆地坐著,腦袋面向他來的方向,仰著脖子像是在尋找,又像什麼都沒找,只是無意識地、長時間地保持著張望的姿勢。
老人很瘦,像一棵乾枯的樹,薄薄的衣衫被客廳的風扇一吹,就變得空落落。
時燼慢慢走過去,手指抓著背包抓的手掌生疼,太陽似乎更毒了,將他臉上剛湧出的濕意,一瞬間就蒸發的不見蹤影。
時燼剛張嘴想喊一聲——
「老不死的!怎麼又開風扇!不是告訴你不准開不准開!你當我是死的啊!你知道現在的電費多貴嗎!你那寶貝孫子給的錢就那麼點兒,都不夠交電費的!」一樓旁邊的小門打開,胖女人出來見一樓客廳風扇呼呼地吹,罵罵咧咧地用手指一下一下用力戳著老人的頭,然後走進去關掉落地扇。
老人反應有些遲鈍,刻滿歲月的臉龐過一會兒才顯出驚慌無措來,「我太熱了……」。
她躲著胖女人的手,乾瘦的身體猶如風中枯樹,風雨飄搖。
時燼看著這一幕,目眥欲裂。
第14章
板栗南瓜和背包轟然落地。
「你幹什麼?!」人比聲音度更快,胖女人彎腰關落地扇的姿勢還沒擺正,只覺得眼前一花,再看,對上一雙冷到極致的眼眸。
胖女人的手停頓在半空。
心跟著涼透。
「小、小燼?你你、你咋回來了?」胖女人僵著臉,收回手後退了一步,跟時燼拉開距離,才慌亂道:「小燼,你別誤會,剛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剛才張姨只是跟你奶奶開玩笑,我這就、這就給她打開風扇……」
油膩膩的大盤手顫顫巍巍伸出,還沒碰到落地扇,落地扇被男生一腳踹得轟然倒地,巨大的聲響嚇得胖女人尖叫,時燼的眼睛裡醞釀著狂風暴雨,他眼睛一瞬不瞬盯著胖女人:「滾!滾——」
張姨身體打了個顫慄,心臟一抖一抖,頭也不敢回倉惶逃出卷閘門。
落地扇在地上一搖一晃,終於停止搖擺。時燼快擦了下眼睛,盯著對面老舊的牆面,扯了下嘴角。
他轉過身,目光停在老人臉上,他想對老人笑一下,但最後卻只癟著嘴,過去輕輕抱住老人,吸著鼻子說:「奶奶,我回來了。」
廚房的爐子上,汩汩煲著一鍋湯。
男生熟練地洗菜,切菜,做菜顛勺。半個小時後,時燼出了一身汗,做了三菜一湯。
飯是板栗南瓜飯,菜是肉沫蒸蛋、蘑菇豆腐和松江鱸魚,湯是玉米排骨湯。
全是奶奶愛吃的。
廳里的空調壞了。落地扇被扶了起來,被踢掉的插頭重插了回去,時燼開到最大一檔,讓奶奶坐在廳里,看他做飯。
大廳通透,簡單擺著木茶几和沙發,靠近廚房,擺置一張小飯桌。奶奶能很很清楚透過紗窗看到他在廚房來來回回的身影。
一樓這層老房子,原本是鋪面,打開卷閘門就是敞亮的客廳,裡面的人但凡干點什麼,路人一眼就能看到。
臨左邊巷子,有個陽台,陽台外面牆根底下,砌了一個長條小花壇,裡面種著夜來香。
反方向是個小門,門裡是樓梯,通往這棟樓樓上的住戶。
老房子是合建樓,一樓屬於時燼家,樓上幾戶也各有業主,但現在住的多是租戶,很多都是住了很多年的老租戶,比如胖女人張姨,在這棟老樓已經住了十幾年。
老人自孫子回來,眼睛就沒離過人。
這兩年,除了年關,其餘時間時燼幾乎沒回過花城,他遠在樂城不是在訓練,就是在打比賽,奶奶的一切情況,都是通過張姨的嘴。
時燼給奶奶買了手機,但打電話給她時,大部分時間都是關機。
問張姨,張姨就說老人記性不好,總不記得給手機充電。
次數多了,時燼也就信了。
「奶奶,喝點湯。您最喜歡的排骨湯,小心燙。」男生臉上顯出從未有過的溫柔,端著湯碗吹了一陣,才放到老人眼前。
「乖孫。」時奶奶看孫子看了一中午,此時才有種真真切切之感,她枯瘦的手掌顫顫巍巍伸出,在時燼臉上一陣婆娑,每摸一寸就忍不住哽咽一下。
卷閘門放下了一半,陽光從門縫裡鑽進來,光束里細微粉塵飛揚,照在餐桌桌腿下。
祖孫倆這頓午飯,吃了很久,平靜壓抑,又久違地安心。
以前,時燼跟父母住在市區,平時節假日才會來西溪村。
西溪村靠近郊區,地段偏僻,他們以前一直勸老人搬到市區跟他們一起住,但是老人對老房子有感情,說死也要死在老屋。
爸媽出事後,市區的房子賣了還債,時燼搬到西溪村,與奶奶相依為命。
以前時燼回來,奶奶總說自己很好,這次手受了傷回家,沒想到看到的卻是奶奶被欺負的場面。
看那胖女人輕車熟路的樣子,分明已經習以為常。
時燼睜著眼睛度過了這個晚上。
他自認不是個流氓,但是第二天一早,他將陽台的磨刀石放在大門口,回廚房拎了把菜刀,當著所有經過他家門口的人的面,頂著滿是血絲的眼睛,沙沙沙,一聲一聲磨著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