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气,凉风时至,暑热未尽,但说出这句话时,赵大有仿佛想起了很可怕的事情,已是冷得忍不住牙齿轻轻打颤。
那日,赵大有回到家已是十分疲惫,出门一身华贵锦袍,回来时搓揉得皱巴巴,浑身粘满草屑灰尘泥土,又出了一身热汗冷汗,身上早已是臭不可闻。
他害怕母亲看见他这副样子会问起巡园之事,是以连晚膳都没用,连忙回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去请安。
请安时,赵夫人说了几句话,忽然皱眉问他“大有,怎生回来的这样匆促浑身臭烘烘的,赶紧去换洗”
赵大有当时还未反应过来,自以为是自己方才心不在焉,洗澡洗得匆促,身上还有汗味,也并未多加解释。
回了自己的小院,赵大有又让桃儿帮他仔仔细细梳洗了一遍,连头也拿香皂胰子洗过三遍。他敢保证,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洗过的最干净的澡。
长未干,又想起这一日变故横生,他怎么能睡得着
恰好那夜月色正好,他便提灯在花园中乱走,忽然看到一个粉衫少女蹲在园中池塘边放河灯。
她蹲在那里,安静得像一泊淡影。此时月正圆,她放一盏河灯,就小小声许一个心愿,许的什么心愿,赵大有也听不清。
正待他走上前去的时候,那少女忽的心有灵犀般地回头,轻声叫他“哥。”
听到这里,百里讶然道“你还有个妹妹啊”
他去送过那么多次外卖,从来没听赵家人提起过赵家庄还有一位大小姐。
赵大有略尴尬地点头,“有,只不过芜儿她非是我的母亲亲生,她是我父亲去云游前和一名侍妾所生的。我母亲不太喜欢芜儿,我父亲去云游以后那侍妾也离家走了,所以所以就提起的不多”
何止是提起得不多赵夫人对这庶女厌恶至极,干脆只当没有这个人,自然也不允许仆婢提起。。
这经典宅斗戏码,也不用多说,众人顿时明白了。
再说赵大有,他和赵芜儿同父异母,小时候比较亲厚,但长大的过程中隔了个赵母,及笄之后关系也就变得别扭。
现在兄妹俩关系尚可,赵大有点了一堆外卖,也会偶尔给芜儿送去,芜儿若是做了什么香包,也会偶尔给赵大有送来,只是兄妹俩见面就没话可说。
此刻也是这样,赵大有走过去跟她静静看了一会河灯,感觉到没话可说太尴尬了,刚想要说句“小妹夜深了,早点回房睡觉”
就溜。
谁知赵芜儿仿佛也觉得没话可说太尴尬,也想着法子找话聊,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哥,你去了哪里,身上怎么有一股味道”
赵大有陡然一惊,心想怎么会还有味道明明已经洗了两遍澡了
他举起袖子细细嗅了嗅,幽幽一阵烂蒜般的味道传来,他脊背上慢慢升起一股恶寒,汗毛倒立那灵树下的臭味竟像是缠上他了一般,挥之不去
之所以刚才他以为自己洗去了,只不过是他鼻子已经习惯。而旁人闻来,根本还是十分明显。
听了这话,赵大有简直是逃也似的逃回自己房中,一把用被子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躲过这气味的纠缠一般。
但就像那些村民一样,沾染上这股恶臭的气味,只是噩梦的开始。
那天晚上,赵大有梦中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你的母亲和妹妹都十分美貌,我心甚喜。汝苟能以母妹祀我,当使君毕世巨富;若不从,十五日之内汝当暴毙。”
赵大有是在怕极了的心情下不知不觉睡着的,那股惧意深入骨髓,带入梦中。
在恐惧的尽头,人会生出一股盲勇。梦中,赵大有暴跳如雷地吼道“你个狗货装神弄鬼有本事就滚出来啊辱人妻女母妹,你怎么这么无耻你给我滚出来啊”
吸取了村民的经验,赵大有留了个心眼,这辱骂既不是拒绝也不是答应,只是单纯的泄。
梦中那声音听到辱骂,轻轻笑了两声,不响。
赵大有醒来,看见外间天色蒙蒙亮,再难睡着。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翻身起来,去找人求助。
既然是邪祟,自然是要找人来作法驱邪。
有财药庄要和仙门做生意打交道不少,生意人交友甚广的好处便在这里了一息之间,赵大有便找齐了各种来路的上人天师道修佛修来除鬼驱祟。
那些修士掐诀的掐诀,贴符箓的贴符箓,撒香灰的撒香灰,阵仗不小。一通鸡飞狗跳之后,这些人拿着银子走前拍胸脯保证道“少庄主,您和您这座宅子现在绝对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如果还有什么邪祟敢不走眼地闯进来,定会被道道金光劈得魂飞魄散。”
赵大有闻言,稍稍放松下来,但还不完全放心,干脆写了一封信,然后用灵鸽传书去给栖霞宫的熟人。
孟夜来和百里明亮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微微吃惊,齐齐心想“他的人脉好广,连栖霞宫的弟子都能随时请动么”
原书里,栖霞宫是北境最负盛名的仙山。天玄宗与栖霞宫,一南一北,双峰并峙,乃是当仁不让的仙道魁,无数考生梦寐神往的无上仙门。
孟夜来隐约听说过,栖霞宫是有财药庄的主顾,但是这个可以随时请人来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太硬了
但听赵大有接下去说道“谁知栖霞宫的回信竟然传到了我母亲手里。”
回信里栖霞宫的熟人说近日在忙,没空。
孟夜来和百里又齐齐心想“咳,刚才的话收回,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硬。”
但栖霞宫回了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信到了赵夫人手中。
因为赵父抛妻弃子去云游的缘故,赵夫人对各类修士堪称深恶痛绝,赚修士的钱做仙道的生意可以,除此之外,宁死也不愿意和修士有半点交情。
这封信赵大有并未写明何事,但赵夫人不管是何事,已经语气冷淡地率先回复了,“吾儿手误,赵宅无事,讯息作废。”
那恶鬼入梦后的第一天,就这样鸡飞狗跳过去了。赵大有实在心累,仗着那一堆上人天师道修佛修布下的护体金光,他竟也睡着了。
不用说,这些金光啊符箓啊护身灵玉啊,统统没用若是有用,他不会还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第二夜,梦中,那声音依旧重复那句话,简言之,“以母妹祀我,否则暴毙”
。
在持续的恐惧之中,赵大有有点麻木了,他怒从胆边生,厉声喝问“你这恶鬼竖子到底是母亲还是妹妹,你把话说清楚。”
他问这话,本意是问,为什么别人家只是一个人,轮到赵家,却是两个人,做鬼也做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