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剑尘说到此处,声音渐渐低沉。
宋潜机默不作声地听着,眼前闪过一幕幕刀光剑影。
年少轻狂的剑神与他新婚不久的妻子、笑里藏刀的东道主、各怀鬼胎的宾客,“改邪归正”
的弟弟、宴无好宴。
难以想象冼剑尘抱着怎样的心情赴约,酒桌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弟弟甚至与他的妻子讲自己曾经犯下大错,多亏兄长给他悔过自新的机会。
然后兄弟俩喝着酒,聊起童年趣事,少年相依为命的时光。
直到他酩酊大醉。
美酒变成毒酒,道喜的宾客变成结怨的仇家。
妻子被邪功控制,丧失神智,拔出他腰间本命剑,一剑插进他心口。
弟弟拍桌大笑,在他眼前笑出眼泪。
冼剑尘一把握住剑刃,生生折断本命剑。
他手持半截断剑,重伤在身,一路追袭。冼芥一路奔逃,直到大陆尽头。
他终究没能下杀手,用断裂的本命剑将血亲封印在擎天树下。
然后冼剑尘将贯穿心脉的断剑生生纳入紫府中,像没事人一样回到华微宗,收拾残局,料理后事。
他随便点了一个敢说话的活人做新掌门,便是后来的虚云真人。
从此他的本命剑断裂,一半插在心口,
要他时时忍受心脉剧痛,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天下最强走向衰弱。
另一半留在擎天树下,成为坚不可摧的封印,镇压他相依为命又反目成仇的血亲。
当他再打开紫府中的界域,放出那座万剑之林,意味着也要把本命剑抽出紫府。
他必死无疑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些吗?怎么这副表情?”
冼剑尘笑道。
“我倒宁愿不知道。”
宋潜机说。
冼剑尘挥袖,召出一柄黯淡无光,布满铁锈的长剑:“这是最后一柄剑了,此剑名为‘独往’。与覆水是一对阴阳双剑,只有先收服了覆水剑,才能让它为你所用。我的剑你都学会了,以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走了。”
宋潜机双眸通红,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尝到满口血腥:“你这师父怎么当的,你的剑我学得一知半解,怎么一个人走啊?”
九柄剑嗡然颤动,似是悲鸣。
“我天下无敌的时候,你不肯喊我一声师父,我穷途末路了,你反倒成了我徒弟,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傻的修士。”
宋潜机摇头:“我不是修士,我就是个种地的。”
“种地的多好,若有来世,我也当个种地的。”
冼剑尘笑起来,“本尊这一生亲缘淡薄。妻子,有缘无分;兄弟,同室操戈。临死却还有个徒弟送终,实在是,很好。多谢你,不然我还真有点寂寞。”
宋潜机再难抑制,一阵热意涌上眼眶。
这个人独来独往数百年,
没有朋友只有仇敌,你以为他谁都看不起瞧不上,最不需要亲朋好友和关怀理解,原来他在生命的尽头也会怕寂寞。
“千山独行,只影向谁去……”
冼剑尘喃喃,身体从指尖开始飞速破碎,化为流逝的沙尘,“为师去了。”
宋潜机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捧飞灰。
“当啷!”
半截断剑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