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凝神注目,十分专注地望着手中的简陋竹笛,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在思
索怎么起调,等到第一声宫商悠悠吹奏,悠扬曲调便像是流水一般潺潺而出,流畅清越。
不是阳春臼雪,也不是高山流水,不是那些音修常常习练或推崇的任何名曲,与音修所奏的乐曲差了十万八千里,倘若说得刻薄些,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俗曲。
只是一个普通人随意吹奏出的小调,充满了无序的田园野趣。
听到这乐曲,很容易便能想象,误入一处凡人乡野,在牧童或渔人的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曲调,只是静静聆听,就仿佛能感受到吹奏者对生机勃勃的自然的珍惜和钟爱。
"血屠刀"怎么会吹出这样的曲调呢?
一个嗜杀成性、残忍冷漠的魔修,怎么会在竹林里折一支竹笛,认真又专注地吹响一支悠扬而充满生趣的小调呢?
卫朝荣吹到一半,蓦然停了。悠扬欢快的笛声夏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寂静中沙沙的竹叶声。
"怎么停了?"她问。
卫朝荣放下了竹笛。
"接下来的,我就不会了。"他很实诚地
说,“我只会这么多。”
真是古怪,谁学曲子只学到一半呢?"你和谁学的笛子?"曲砚浓奚落他,"怎么只学了一半?剩下的难道想留给我来吹?"
卫朝荣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想吹,我可以把笛子给你。"他说。
曲砚浓根本就不会吹笛子!
她不会任何乐器,也根本不常听曲,听过最多的乐曲都来自于斗法时遇到的形形色色的音修。她和师尊檀问枢一样,从来不学这种无用的东西。
当然,如果有音修前辈愿意把自己琢磨出来的音修绝学送给她,她还是会欣然笑纳的。
"你的笛子根本没入门。”
她嘲笑他,"你能靠笛声攻击、魅惑谁?连一个凡人都不会被你迷惑到,随便哪个人稍微学一学,都能吹出你刚才的水准。"
卫朝荣很平静地看着她。
“我吹笛子,并不是为了攻击谁,或者魅惑谁。”
他说,每一字每一句都质朴沉逸,仿佛根本没指望她能理解,单纯说给他自己听,”
我从来没有把笛声当作我的手段,我只是能感觉到愉快,笛声能抒发我心中的感受,所以我会吹笛子。"
曲砚浓迷惑地看向他。
他的每个字对她来说都好像是天方夜谭,是失心疯一般的疯言妄语,是她根本从来没想过的东西。
一件根本没有杀伤力、也不具备魅惑能力的无用之物,不就应该是浪费精力的废物吗?
为什么要抒发心里的感受?愉快就是愉快,伤感就是伤感,传递出来,又有谁听,谁能听懂?
纵然听懂,又有什么用?
“因为我觉得,也许人生除了利益和有用之外,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
他没在意她质问的语气,沉思般想了很久,认真地说,"哪怕是修士,这一生也很短暂,白驹过隙,倏忽而逝,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死亡会突然降临,算计了再多的利益和用处,也抵不过一场意外。"
"但是我的心绪是永远跟随我的,我有喜悦,也有苦闷,没有人能听懂,我融在笛声里,我自己也就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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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砚浓愕然地看着他,“我?”
像是另一个旷世奇谭,她从来没碰过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太无用,不配占用她宝贵的精力,她这一生从没尝试过奏响什么。
光是想一想,她都觉得分外古怪。
"对,你想试试吗?”
他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教你。"
真是可笑
他能教她什么?他自己都是个没入门的半吊子,教她怎么吹半支曲子吗?她心里奚落着,可不知怎么竟也没说出来,伸出手,"给我。"
卫朝荣很短暂地勾起一点弧度。他转瞬压下了唇角,又是那副冷峻沉逸的模样,把竹笛递给她,"你看好,是这么拿的……"
他声音低沉缓和,不疾不徐,很用心地教她,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想教会她,也是真的希望她能学会。
无关利益,也没有好处,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和他一样,体会到那种得以抒发胸臆的陶然。
卫朝荣的笛声是没有任何魅惑人心智的作用的,她很确定。
可是她按着笛孔,断断续续地吹响不成曲的音调,间隙望着他专注沉凝的模样,却有那么一瞬,相信他的曲调真的会魅惑人。
她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察觉了,停下言语,也回望她,一瞬不瞬。
没有太多交流,没有更多言语,她抬手,他搂紧了她,唇碰撞着唇,生硬急促地凑成一个吻。一个既激烈,又绵长的吻。
她想她对他也许是真的着了迷,不然为什么无论他有什么古怪的想法,她都觉得那么新奇,像是去到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