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牛二柱就在院子里撅着屁股磨镰刀。
昨儿个开了社员大会,队长在会上传达了公社的指示,让大家抢收抢种,颗粒归仓,决不能让一粒麦子烂在地里。
“把我那把镰刀也再磨两下。”
邱桂花从房间里探出头,冲着蹲在外面的牛二柱道——
他们家自留地里的麦子虽然种得晚些,可也顶多撑个四五天。这几天先把队里的活干完,到时候也好抽空拾掇自家自留地的麦子。
一想到那几分自留地,邱桂花乐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
别看就只有几分地,可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家那些麦子长得好着呢,一穗能顶生产队这边两穗,还得是最肥的田地里长得那些麦穗。
要知道留给他们这些社员的自留地,可全都是最贫瘠的。他们家却硬生生把薄田种成了肥地,谁见了不夸一声他们两口子能干?
当然,让邱桂花说,不是他们能干,是儿子是个小福星才对。
那几分自留地开始丰收,可不就是她怀上了儿子那会儿?叫邱桂花说,他们家的福气,都是儿子带来的。
这么想着,掀开薄被,低头在牛小宝脸上亲了一口。恋恋不舍的把被子盖上,唯恐把熟睡的宝贝儿子惊醒,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
看她这个模样,牛二柱磨镰刀的动作都放轻了些,小声道:
“没吵着小宝吧?”
“没。”
邱桂花伸了个懒腰,眼角的余光正好瞟见端了盆鸡食往鸡圈那边儿过去的小姑娘身上,上扬的嘴角瞬时耷拉了下来,扯了下牛二柱的汗衫下摆,“我昨儿个跟你说的那件事,你想好了没?”
牛二柱正摆弄镰刀的手就顿了一下,明显也有些烦心:“你说的倒轻巧,这年头,一个丫头片子,送给谁谁要啊?”
一个抱过来的丫头罢了,他能有多疼?就只是他牛二柱也是要面子的,村里人都说,是大丫有福,给他们带来了小宝,真是有了儿子就立马不要大丫了,还不得被左邻右舍戳脊梁骨?
“没人要咱们就得养着吗?我可不当那冤大头!”
邱桂花浑然忘了,当初可不就是她,不愿意再被人指指点点说是“不下蛋的鸡”
,疯魔似的想要个孩子,才会从外面抱了大丫回来。
“……我们家小宝可是个带着福气来的,那些粮食都是我们小宝的,都便宜了大丫算怎么回事……”
托这两年自留地里粮食丰收的福,他们家时不时就能吃上顿细面。就只是眼瞅着大丫一天天长大,饭量也越来越大。邱桂花真是看一回呕一回,总觉得大丫沾了天大的便宜,沾的还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宝贝儿子的便宜。
牛二柱被她缠得没法,边收拾镰刀边瓮声瓮气道:
“成成成,等过了麦忙,我就找人问问,看有没有谁家想要个小闺女的,到时候把人给送过去……”
“没人要的话,就赶集时,往热闹的地方一丢,指定就能被人领走……”
反正她是肯定不再养这个赔钱货了。
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带她去县上的话可别打十里铺过……”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回头,却是刚才去喂鸡的大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她的身后。
邱桂花顿时噎了一下,下一刻举起手来就想揍人:
“倒霉催的死丫头,这么鬼里鬼气的站着,是想吓死谁呢!”
不成想巴掌还没有落下来,大丫已经“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手里端着的鸡食盆也“咣当”
一声掉到地上。
那凄惨的哭声听得邱桂花一阵心慌,下意识的就想去捂时樱的嘴——
小宝可还睡着呢。再有这死丫头哭的邪门的很,只要她一哭,就会有人来打抱不平。
还没等捂好呢,房间里的牛小宝就发出一声震天的哭嚎。连带着他们家院门也被拍的山响:
“桂花,桂花,你干啥呢?现在是新社会了,可不兴打孩子了……”
这要是旁人,牛二柱两口子自然不会在意,可偏偏拍门的这个翠莲嫂子是队长的媳妇,他们两口子还真不敢不搭理。
当下邱桂花忙不迭跑回房间里去哄儿子,牛二柱则赶紧拉开门,陪着笑脸跟外面的圆脸女人道:
“没打,没打,是这丫头自己没看路,摔了一跤……”
门刚一打开,就有三个男孩子从后面挤了进来,绕过牛二柱,朝着时樱冲了过去,有伸手去拉时樱的,有帮着把摔到一边的盆子捡起来的,瞧着时樱的神情也都是心疼不已:
“大丫妹妹你摔到那儿了?”
“哪里疼,哥哥帮你呼呼……”
最小的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忽然转过头,朝着牛二柱就撞了过来:
“坏蛋二柱叔,又打大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