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二十出头的青春里,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开机需要两分多钟,跑组住的小旅馆总是晒不到太阳,想晾衣服要等两个小时太阳转向,小剧组里没有饮水机,要喝水得排半个小时队去休息站打开水。
因为贫穷,所以需要多付出很多时间。开机的时间,打水的时间,等待阳光的时间,以及没头苍蝇一般等待机会降临的时间。
李思为第一次来到临港,是大四快毕业的那年。那时候身边很多家庭富庶的同学都已经签了公司,有的已经开始拍上了上星剧。电影学院的毕业典礼,比其他综合院校的更为赤裸。
有人已经成为了演艺圈的大明星,进剧场上台拨穗都有人全程护航。而有的人还挣扎温饱线上,拍毕业照也只能站在快出画的角落。
他来影视城的原因也很简单,这里有很多电影剧组。喜剧、悲剧、悬疑、爱情片不同题材,不同班底,每天都在开机。李思为还是想拍电影,哪怕是跑个龙套也好,只要电影结尾字幕出现他的名字,他就心满意足了。
李思为演过倒地的尸体,穿着湿哒哒的戏服在泥地里躺了整整两个小时。结果那戏服大概很久没有消过毒,第二天李思为的脸就起满了过敏的鼓包。这一下又丢掉了两个原本谈好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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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各种剧组间摸爬滚打了三年,遇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叫付小远。也是和他一样,在各个剧组之间游走。他和付小远变熟,是因为付小远在他面前出了柜。
对,付小远是个同性恋。他丝毫不遮掩这一点。
没有戏演的时候,他总是戴着一副黑色耳钉。李思为瞧过一眼,骷髅形状。
付小远留着极短的头发,丹凤眼,长得清瘦,皮肤很白,没什么胡子。影视城里清宫戏缺太监总拉他凑数。
群头和群演之间,是另一个江湖。付小远却好像总能在其中游走自由。
他好像对什么事都兴致缺缺,在组里也是个刺儿头,经常跟场务和制片组闹矛盾,临开拍被轰出组的事也发生过几次。
但他很快就能找到新活,在李思为眼里这也是种天赋异禀。
怎么抢活,怎么分钱,谁拿多少,付小远若是拿少了,谁也别想好过。
某种程度上,李思为很羡慕他。
付小远的手臂上有三个椭圆形的瘢痕,看起来年代已经很久了,颜色比肤色略深。
李思为问他怎么弄的。付小远正叼着烟,忽然夹住了烟蒂递到了他面前。
“就这玩意儿,烫的。”
李思为下意识往后一缩。
“谁烫的?”
付小远笑嘻嘻的,也不直说:“反正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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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川没有来临港,他留在了北市。有一家杂志社的编辑看中了他,不时会让他过来拍些平面,给的钱勉强够糊口,但也好过在影视城守株待兔等活干。自从那次威亚事件之后,俞川把伤养好后,几乎是高密度地接活,大到tvc拍摄,小到促销广告平面。
李思为察觉出他对赚钱的强烈渴望。大大小小的活他都照单全收。有几次熬了大夜,在家躺着流起了鼻血。要不是恰好遇到了带着行李回家的李思为,那血流简直要把整个枕头染透。
两个人有了一些微薄的积蓄,没有再住在之前半地下的老平房。但北市的房租太贵,当时两人看了半个月的房子,最后还是只租了一个步梯楼的一层。好在有市政供暖,有独立的卫生间,勉强过活。
那时候李思为觉得,大城市的阳光好像是按克售卖的,富有的人住在俯瞰城景的顶层,每平米二三十万的价格,买到了一百八十度的超宽采光面,可以随时享受最新鲜的阳光。
而他们这样的人,能在这里拥有十来平米落脚的地方,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李思为不常回去住,他担心俞川会照顾不好自己,便总是买东西寄回去。
每到秋天,临港就会到了螃蟹泛滥的季节,大街上多的是卖蟹的渔民。
李思为刚收工就去给俞川买蟹,螃蟹邮寄会变味,李思为特地叮嘱摊主替他用活蟹急冻,保留住蟹的鲜味。
付小远同他一起收工,在他身边调笑着问了句:“给男朋友的?”
李思为心底一惊:“你怎么知道?”
惊觉自己说漏嘴后,想挽回已是太晚,身旁的付小远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我诈你的。”
李思为懊恼自己的失言。付小远却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怕什么,干这行的我们这种人多的是。”
两个人并排走出去几百米,付小远的笑声才停止。他忽然停下脚步,挡在了李思为面前。
李思为差点没收住,连人带蟹把他撞倒。
“你干什么?”
付小远盯着他的脸,又看看他手里的蟹,最后让出一条道来。
“你别对他太好。”
“什么?”
李思为不懂他的意思。
付小远又走出去十来米,才开口:“他会习惯的。人习惯了,就不会珍惜。”
李思为听到他轻笑一声,再想回话时,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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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后开工的第一周。李思为离开北市,回到临港。
他跟付小远又在同一个组里,一个都市剧。工期耽误了一个春节,拍摄时间变得紧张。从周一开始便天天拍夜戏。
李思为的戏拍得松散,每天都得在旅馆等消息,有时候等到凌晨一两点制片才会来微信。自此他的睡眠变得很浅,不敢睡熟怕错过通知。
临港的初春,寒气依旧很重,影视城离海岸不远,针刺一般的海风从旅馆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李思为昏昏欲睡,被一阵寒风扇醒。他连忙打开手机一看,制片在两分钟前刚好来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