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哥领着一群人进进出出,外头的人都看得见,张跃芳把以前那些腌臜的事以及他跟孙红萍之间的恩怨抖落了个干净,蒋哥以为孙红萍是被自己打死的,给了几万封口费,嫌她们晦气。
秦瑶也不是个笨的,她之后专门去跟秦国立见了一面,讨钱给孙红萍买墓地。
娘俩都知道家附近没有录像设备,之前孙红萍的钱被秦国立偷走的时候就是这么处理的。
所以秦瑶很直白地说,装农药的杯子上有秦国立的指纹;她是孙红萍的女儿,如果她站出来说是秦国立把农药灌进孙红萍肚子里的,那人证物证都有了,秦国立就是进不了牢里,也要扒一层皮,大不了大家就一直打官司,反正她年纪小,看谁耗得起。
秦国立咬牙切齿骂她,说她们是早有预谋地算计他,娘俩一样有心机。
秦瑶只说,是你把女人看太轻。
她们的生命是很厚重的,大风刮不走,尖刀剜不破。如果孙红萍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不会丢下秦瑶一个人去死,只是她将自己的命利益最大化了而已。
被唐娟卖到霖城的时候,孙红萍的命值二十万;被蒋哥卖给秦国立的时候,她值五十万;最后被秦国立撇弃的时候,她又一文不值了。
这么算来,孙红萍只有在秦瑶以及曹禺的心里,能被称为无价之宝。
秦瑶把妈妈的旧照片跟下葬完以后剩下的钱放在了一起,念高中这几年都是半工半读,里面的钱一分没动过,秦瑶要留着念书,要去北京替孙红萍见更广大的世界。
但是现在,孙福生病了。
秦瑶把自己的头蒙在被子里,默默想着,最好今夜就能做梦梦见孙红萍,哪怕再见她那么一次也好,自己有好多话想说,也想问问她,这笔钱能不能够拿出来给孙福生治病,妈妈会不会同意。
不过依然很不幸,她一夜无梦,连妈妈的影子都没看见。
“佛教有个词叫“福报”
。
一个人生来可以衣食无忧、不用为明天该如何活下去而担心,就是很大的福报。
悉达多拥有旁人羡慕的一切,然而他对这些弃如敝履,选择成为一个苦修的沙门,求教神圣的吠陀。
他在长途跋涉中变得骨瘦如柴,他通过受苦,志愿受苦和战胜疼痛、饥饿、焦渴和疲惫,走向克己。
什么能彰显神圣什么能留下来什么能经受考验悉达多不知道。
——《记悉达多》
作者:一具忧郁的蓝色尸体!”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秦瑶看见矮桌上放了几百块钱,想也知道是陈淮放的,虽然用处不大,但是至少代表他心里揣着人,记挂着这件事。
不知道陈淮是什么时候出门的,这天是除夕,按理说他也不用去打工,因为是特殊日子,街上的人也寥寥无几,秦瑶跟孙福生两个人吃完了早饭,她帮忙准备除夕夜的饭。
虽然会过得潦草一点,但还是得过。
忙到下午两点,陈淮还是没回来,秦瑶擦桌台的时候恍然大悟,也许他是回家了呢
毕竟是除夕,回家吃顿团圆饭,或者是去找他奶奶了,都很合理,无论怎么说,这里都不是他的家,自己也不是他的家人。
她开始懊恼,不该准备那么多菜,今年还是只有她跟孙福生两个人过。
时间再晚一点,秦瑶穿好棉服出门,去花店里买了一支便宜的花,淡黄色的花瓣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秦瑶将花放在孙红萍的墓碑前,跪在地上拜了几拜,然后拍拍裤子膝盖上沾到的雪,原地站了一会儿。
这荒野一百里野草恣意生长,包围着一颗潮湿腐烂的心脏。
秦瑶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转身往台阶下走的时候,默默跟妈妈道歉,也终于在此刻做了决定,要给孙福生治病。
“妈妈。”
她在心底念,“我已经很勇敢。”
替孙红萍扫完墓前的雪以后,秦瑶在街上路过一家打折的棉服店,橱窗上用红纸贴着“断价清仓”
的大字,门口喇叭的喊价声一道比一道绵长。
秦瑶站了一会儿,进店里挑了一件很长的黑色羽绒服,比她人还高,陈淮穿上的话应该恰好到脚踝,足够保暖,也许能顺利熬过这个冬天。
虽然不知道陈淮今天会不会回来,但秦瑶还是买下这件打折的羽绒服,想着毕竟是除夕,她也就这么一个知心的——
的什么呢秦瑶不敢说。
店员把衣服折好,使劲摁进一个很小的纸袋子里,秦瑶给拎了回去。
如果家里有电视的话,此刻家里应该都是联欢晚会的声音,可惜孙福生家里只有个老旧的收音机,能放磁带,然后咿咿呀呀地发出嘶哑的歌声。其实也能把收音机的天线扯出来接通信号,只不过因为是大雪天,云层太厚,收音机也收不到什么信号。
明明已经新世纪,他们这里却仿佛还过着九十年代的生活。
捱过这年夏天就好了。秦瑶每当这时就这么想。到时候去了大学,可以打工,可以认识新的朋友,校外会有一连串的小吃街,她能见到更广阔的世界,接触更高层次的人,写自己热爱的东西。
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会过上彩色泡泡一样的日子。
桌上的菜凉了一半,孙福生已经进了房间睡着了,鼾声四起,不知道今夜他会不会又头痛。
秦瑶两只手撑着脸,坐在餐桌前也晕晕乎乎地睡着,头发都泡进了菜汤里,忽而听见开锁的声音,她被惊醒,发尾挂着的菜汤滴在胸口的衣服上,她“啊”
一声,抽纸把水痕擦干,但还是留下一股淡淡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