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同志。”
院长示意他坐下,“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直说,不用搞这种极端的方式,你还是太年轻,不懂事。”
吴哲并没有坐下,他在这位学术泰斗面前依旧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院长,我认为我的年龄与我揭露的事没有直接联系。研究院内有人还在私底下为黑市制造仿生部件、利用国家网络牟取私利,这些您看得到吗?需要我再一一点出吗?”
吐字清晰,逻辑缜密,吴哲真的擅长以他的话语驳倒他人,但他突然发现,这没有用。
院长只是点头:“然后呢?”
吴哲不可置信。
“你的那篇文章我看了,很有些意思,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
院长喝了口茶,这样市面有价无市的茶叶在他家里还有成堆,“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顺风顺水地走到这里,自然觉得研究院如你一样干净。可是,水至清则无鱼,这些手段,你不懂,也学不来。”
“我读了这么多书,我是为了实现我的理想!而不是在这里跟一群蛀虫虚以委蛇!”
“吴哲!注意你的用词!”
吴哲转身就走,他知道,再多浪费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
副院长还等在门外,看到吴哲的时候开了口:“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吴哲,你要是再这么惹是生非,我就直接开除你!”
“研究院的规矩,除非我被判处死刑,不然开除需要走一到三个月的流程。”
吴哲甚至懒得再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离开,“如果要开除我,请将解聘函盖上公章送到我家中,我不接受口头开除。”
从研究院离开,外头的天已经是橙红色,夕阳西下,气温越来越低,吴哲走在路上,觉得心中越发压抑,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随意在路边的长椅坐下,吴哲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所有想法自然而然从笔尖倾泻成文。
最后,他看向纸张最顶部的三个字。
辞职信。
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吴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是圣诞节,于是他掏出手机,给家里去了个电话。
“……妈,我决定了,我要辞职。”
一只海鸥载着落日划过海岸线。
罗靖回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黑了,他久违地从门缝里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中感受到家的气息。
打开门,罗昕坐在桌子前,手指忐忑不安地搅在一起,直到看到罗靖才放松下来,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哥。”
长期服用药物的脸蒙着一层晦暗,向罗靖伸出的手细得不成样,指骨嶙峋,干燥而冰冷。
罗靖没说话,沉默地转身进了厨房,把购买来的廉价方便食品一一拆开包装,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罗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的阴影里,在哥哥伟岸的身躯后躲藏曾经是他最为幸福的事情,他的哥哥无所不能,总会为他赶走欺负他的坏小孩。可是现在,他只敢把自己干瘦的身体藏进阴影。
“哥,我来吧。”
罗靖转头,而罗昕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匆匆接过装着菜的盒子,刺啦一声,菜汤晃散出来,溅在厨房陈旧发黄的瓷砖上,星星点点,缓缓滑落,似乎都在嘲笑他的不堪大用。
罗昕甚至连呼吸都不敢,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让他的脸呈现不正常的红色,直到罗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去坐着。”
如同得了赦令,他慌忙逃离厨房,再一次慌忙藏进黑暗中。
两盒肉酱面,一盒豆芽炒肉,这就是罗靖和罗昕的圣诞节晚餐。昏黄灯光下,肉酱面粘成一团,叉子一挑,又碎掉,瘫在塑料盒子里,让人毫无食欲。
罗昕用叉子不断戳着面条,一口都没有放进嘴里,另一边的罗靖已经半盒下了肚,他不在乎味道,只要足够便宜、能填饱肚子,其他的都无所谓。
然而豆芽炒肉里仅有的两片肉被罗靖挑出来,放在罗昕面前,他做得如此自然,仿佛这是天生的本能。
只有罗昕知道,自己让哥哥背负了多少。
终于有勇气看向哥哥的脸,罗靖今天的嘴角一片青紫色,这是前几天留下的旧伤;肩膀上贴了膏药,这是昨天几乎被扭掉手臂的证明;而再往下,手臂上的一大片赤红色擦伤,甚至还在往外渗出透明的液体——一如罗昕无数个夜晚悔恨交加的眼泪。
他的哥哥不爱说话,但在他闯祸之后,永远只是沉默着,拿出一笔又一笔的钱。
我是个混蛋,混蛋都该死。
罗昕低下头,死亡的阴郁气息将他紧紧包裹成一个茧,挣扎到最后,也不得破壳。他第无数次想起那个夜晚,如果自己没有好奇接过那粒药,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起身的声音打碎他的美好幻想,将他的意识拉回这个狭窄的屋子中来,随后一杯冒着热气的蛋奶酒被放到他的面前,混杂若有若无的肉桂香,甜甜地在空中旋转共舞。
罗靖并不打扰弟弟和蛋奶酒的独处时刻,他已经转身回了厨房开始收拾。
握住杯子,罗昕突然感觉到生命的温度。
“圣诞快乐。”
罗靖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他转头望向客厅的方向,窄小的房间角落里,他的弟弟双手捧着杯子,氤氲热气在他瘦得凹陷的脸颊旁盘旋,恹恹无光的眼望向虚空,那里才是他的归处。
在贫民窟这种地方,罗靖能拿出来为数不多的快乐,只是一杯蛋奶酒。
“圣诞快乐。”
凌晨十二点前,坡顶飘起了雪。
许三多被冻得直跺脚,抖着嘴唇问身旁一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成才:“成才……我、我想回去了,我爹要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