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沉默寡言,从不与其他战友来往。即使有人主动同他搭话,他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怠慢模样。此外,他还常常无视纪律、顶撞长官。久而久之,便成了军队中让人敬而远之的存在。
老孙性格圆滑,平日同赵晏然还算能说得上话。但此刻他的神情也很不认同,“幸好小李命大,被营地的人救了回来。”
原来,鞑靼人与谢国军队在雪山中僵持,每日不定时派遣斥候勘察谢军情报。为防止被鞑靼人偷袭,总旗下令士兵们每日两人一组轮班巡逻。
今日轮到赵晏然和另一个李姓士兵搭档值班。二人出了营地后,撞见几个前来刺探情报的鞑靼士兵。
双方交上手,赵晏然很快便清理掉了身边的敌人。
但由于小李功夫较差,与他交手的鞑靼人见同伴都被赵晏然杀光,砍了小李一刀立刻扭头就跑。
一边是中刀倒地的同伴,一边是尚未跑远的鞑靼人。赵晏然想都未想,没管小李便直接去追敌人了。
后来,总旗在营中见二人久出未归,另外派人去寻,结果在雪地中发现了奄奄一息躺倒的小李。又过了一会,赵晏然终于追上并杀掉敌人,回到了营地。
回到当下,只见总旗对赵晏然疾言厉色道,“今日雪这么深,李树林就在雪地里躺着,方才若我们晚到一点,他就活活冻死了!”
赵晏然闻言,回道,“原来他叫李树林。”
“什么叫‘原来他叫李树林’?他是你的搭档,你却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见总旗发火,赵晏然嗤笑一声,目光冷冷盯着他的上级,“别说他了,你也一样。反正在战场上早晚都会死,死人的名字,重要么?”
“你这目中无人的小畜生!”
总旗再也忍不住了,挥拳就要给赵晏然一个教训。
赵晏然眼光毒辣,总旗刚一动作,他便判断出对方出手的轨迹,身体稍稍向左偏,便避开了长官的拳头。
被赵晏然轻而易举避开,总旗怒极。他盯着不服管的年轻人,胸膛剧烈起伏。
“小子,我承认,你武功很高,在我麾下当兵委屈了你。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平日不听命令,杀敌时却积极无比,连命都不顾。你上战场,就是为了和鞑靼人同归于尽,对不对?”
赵晏然脸上无所谓的表情消失了。
“你这样的兵我见过,基本都是挚爱亲朋死在鞑靼人刀下——”
总旗没说完,便被赵晏然狠狠朝脸打了一拳。总旗被打得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赵晏然还欲上前,胳膊却被两个士兵架住。与此同时,其他士兵将总旗护在了身后。
赵晏然盯着被护住的总旗,对架住自己的两人道,“松手。”
赵晏然声音极冷。两人虽知他武功高,但谁都没放手。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道,“你功夫再高又怎样?你就是错了。”
赵晏然被禁锢,转头环顾四周。
挡在总旗身前的士兵、不远处观望冲突的士兵……营地内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眼神戒备、充满敌意。
赵晏然突然觉得没意思。
他肩膀一扭,轻松挣脱开两人的钳制。
所有人瞬间如临大敌。但赵晏然却转过身,一言不发走出了营地。
望着赵晏然的背影,众人面面相觑。
随即有人反应过来,忿忿不平道,“赵晏然顶撞上级,按军纪该被鞭笞一百次。头儿,我们这就去把他抓回来。”
闻言,众人纷纷响应。
总旗手抚着疼痛的脸颊,望着赵晏然消失的方向,神情阴郁,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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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晏然离开营地,在山林间穿行,神色麻木。
他心头郁结,无处诉说。
自从孙芳姑告知了知慈为他剜心头血一事,赵晏然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气和骄傲彻底坍塌。
他觉得自己再次回到了瘫痪在床、不能自理的那段时日,每日睁眼就被挫败和茫然的情绪填满——纵使他武功再高,倘若老天爷想让他吃苦头,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更糟糕的是,瘫痪那次他尚能自欺欺人,把自己瘫痪的缘由归咎于不够冷血,滥发善心救下了知慈。
可这一次他再没了借口。因为此时的知慈对他来说已是很重要的人,他愿意不计代价去救她。但老天却连救人的机会都不给——当他得知知慈出事时,知慈已经不在了。
赵晏然伸出手掌,五指张开,又握成拳。因为道心动摇,他整只手都在发抖。
赵晏然自幼习武,一直信奉只要足够努力、足够强大,他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
可是倘若他已将武艺练到顶尖,却依然无法把握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命运,那他数十年如一日精进武艺的意义是什么?
既然天命既定,他到底为何执剑?
赵晏然迷失于痛苦中,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知慈死后不久,前线战事吃紧,京城大规模征兵。为了麻痹内心的痛苦,赵晏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参军,反而主动报名入伍上了前线。
战场之上,赵晏然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杀人工具,将所有的仇恨都倾泻在了敌人身上。
鞑靼人害死了知慈,所以他要杀尽鞑靼士兵,为知慈报仇。
但赵晏然其实心里清楚,他这么不要命的拼杀,其实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是,就这样死在鞑靼人的刀下,彻底从这苦痛的世间解脱。
赵晏然从怀中小心摸出一个紫色香囊,瘦长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上面的‘宴’字。
从前他心高气傲,看不见知慈对他的含蓄情谊。可如今他想弥补,却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