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并不接书,面色也只比往日冷清了那么一分,他的目光落在语舒发间珍珠钗上,默了片刻,而后淡淡开口:“你若将心思放在习字上,自然能分得清真假。”
此时天色将暮,暗云在天空中延卷,寒风将冰珠一样的细雪扫在语舒脸上,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她已被羞得满脸通红,可陆云起还不放过她,“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东施效颦反类犬。我们陆家、只养人,不养犬。”
他的声音不大,说话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将语舒击得面色惨白,溃不成军。
陆云起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从旁边越过,径直向听竹院走去。
小雨一直躲在藩篱后观察亭子里的语舒,此刻见陆云起往听竹院走去,撒腿就先奔回院子里。
洛芙正在绣竹枝,一抬首,就见小雨鬼鬼祟祟跑进屋,一脸神秘凑到自己耳边:“小姐,方才我看到语舒在前头小径上将公子拦了下来,她递给公子一卷书册,公子没接,后来不知公子跟她说了什么,就见她似乎要哭了的样子。”
“公子说了什么?”
洛芙好奇问。
小雨正要说她没听见,余光就瞥见珠帘后一个挺拔的身影,吓得她赶紧从洛芙身边跳开。
陆云起进了内室,洛芙放下手中刺绣去迎他,笑问:“今日怎么回来得早些了。”
陆云起脱下大氅交给一旁的福橘,又接过杏子递来的热巾子净面拭手,一边问:“那个语舒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芙不料他忽然问起这个,便道:“就是那么回事呗。”
在陆云起狐疑的目光下,洛芙淡声道:“前些日子,三婶和周姨妈想让我将语舒接来听竹院,给你做侍妾。”
陆云起手上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冷,他不露声色道:“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做不了你的主,这事要你点头才行。”
洛芙说着,转身,坐到一旁的圈椅上。
陆云起神色一舒,将巾帕丢给杏子,走在洛芙身前,温声道:“方才我已将她打发走了,这种事你不用问我,直接打发了就行。”
“其实语舒性子恬静,可她是三房的人,就不能让她进听竹院了。”
洛芙温声道。
陆云起一怔,将这句话放在心中反复思量,一时间,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
洛芙见他不作声,便仰头去看他,但见他神貌扬扬,器宇落落,心中顿时微微绞痛,她手上捏紧,压了压心神,红唇缓启:“语舒就算了,日后你若有喜欢的女子,只要不牵扯到陆家其他房的人,你告诉我,我替你将她接回来。”
洛芙见他还是不答话,心中揣测着他的意思,想在他面前做个大度的妻子,便柔声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善妒的人,只要你喜欢的,那便带回来,不要养在外面,不成体统的……”
陆云起耳中轰鸣阵阵,一双眼睛只能看到她红唇无声启合,她说的话,却从另一个方向刺进他脑子里。他踉跄后退,喉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
洛芙无知无觉,见他不说话,用清亮的双眸望着他,一脸纯然地唤他:“夫君?”
往日,陆云起甚爱她的纯净无邪,可如今她与他谈论纳妾之事,面上这毫无怨尤的纯澈,于他却异常残忍。
他终于明白,她无爱便无邪、便无怨、便无占有之心、便能坦然处之。
陆云起心间钝痛,他竟然、竟然自负到从未想过,她会不爱他。那些相拥的朝暮,那些抵死的缠绵,竟只是他一个人的沉沦。
是了,她对他温柔缱绻,只因自己是她的夫君,她若嫁给别人,依旧可以像对他那样对别人。
这一刻,陆云起竟然想笑,他咽下口中腥甜,艰难开口:“你觉得、我喜欢谁?”
相知
洛芙有些茫然,他?喜欢谁?她怎知道?
又?想?到他?问这句话,莫非是在外头有人了?洛芙心?中一紧,面色忽而一白,抬首看去,却发现他?脸色愈发难看。
见她一脸迷茫,陆云起眸间凄凉,忽的提高?声量,质问道:“说啊,你?认为我喜欢谁!”
洛芙自嫁给他?以来,陆云起从未对她生气红脸过,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大声跟她说话,一时间她心?头酸涩,委屈道:“我怎知道你?喜欢谁!”
陆云起鼻间哼出一个?冷笑,上前几步,攥住洛芙的手腕,将她从圈椅上拽起来。
洛芙被她拽得生疼,蹙眉望向自己的手腕,就见他?的指骨骨节发白。
陆云起狠心?一捏她柔细的手腕,迫使她看向自己,他?幽深的眸子里暗流涌动,盯着洛芙冷声问道:“你?觉得我喜欢一个?女子会如何待她?你?觉得我若娶了旁人,也会为她日夜牵念,为她辞官,为她不远千里托人送一壶酒来?”
在他?一字一句下,洛芙的脸色逐渐苍白,她无?法回?答他?一个?字,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她不敢相信。
婢女们听见两人争吵,早已?退避到廊下去,一个?个?屏息静气垂着头,这么些日子,公子对少夫人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现在怎么又?对少夫人发了脾气?
陆云起再次执起洛芙的手,紧紧捏着,“我如此待你?,你?却还以为我会纳妾。”
手上传来钻心?的疼,洛芙的眸子里瞬间盈满泪水,她眼尾湿红,努力忍着不使泪珠坠落,亦大声反问:“那你?要我怎样?将一颗心?扑在你?身上?若他?日你?与人花前月下,你?猜我会怎样?我会死的、心?痛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