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年轻官员免不了感慨一句,“也真是倒霉,年纪轻轻,听闻还不到而立之年,不过,不到而立之年,怎能官至转运使一职?”
卫言低哼了句,目光在不远处坐着的岑昭礼身上落了一瞬,又收回来,说:“那江行舟的娘子岑氏不知从前和那位有什么过节,那位去年刚回来,便将江行舟打入了刑部大牢,那个时候我还在刑部,后来岑娘子便跟在那位身边的,那位宝贝得紧,江行舟被关了几个月后又被放了出来,春狩之后,那位便把江行舟调到西川路去了。”
年轻官员听出了卫言话中的意思,惊讶道:“这么说,闻澈是强抢民妇!”
他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声音大了些,惹得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卫言还没来得及压他的话,便听到内侍在门口通传了声:“闻太傅到!”
所有人登时清净了下来。
卫言扯了扯他学生顾衷的袖子,示意他快些将头低下来,不要让闻澈留意到方才是他在议论。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皂靴一跨入门槛,还没有人敢抬头去看闻澈的脸,便先听到了他的声音,“强抢民妇?”
尾音上扬。
卫言此时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连藏在袖子中的手指也在微微打战,只希望闻澈不要留意到自t己和顾衷。
闻澈就站在原处,静静地在值房中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卫言身上。
卫言显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呼吸更加急促。
“卫尚书。”
闻澈突然点了下他的名字。
卫言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闻澈拱手,却险些因为没有站稳,摔倒在地上。
但闻澈却只是低声笑了下,往前走了两步,指了指他脚边的手帕,说:“帕子掉了。”
卫言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那帕子不知是他方才急于去阻挡顾衷的话落下来的,还是在闻澈进来后,因为紧张手抖落下来的,他来不及想这许多,只是匆匆将帕子捡起来,连声道:“多谢闻太傅。”
闻澈又看向他一边坐着的顾衷,问道:“这位是?”
顾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朝着闻澈行了个礼,没有半分礼节上的错处,平声回答:“回闻太傅,下官顾衷,前些日子才从西南调回来,如今任左司谏一职。”
闻澈点了点头,又端详了会儿顾衷,却什么也没有说。
“都这么拘谨做什么,我与你们同朝为官,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必如此。”
闻澈说着抬了抬手。
得了他这句话,众人才敢稍稍抬起头,但大多是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半个字。
卫言知晓闻澈的心思一向不好揣摩,但经历了这么一遭,还是有些恍惚,才定了定神,用眼神示意顾衷止声,不要再有任何动作,心中又筹划着,回去定好好好叮嘱他一番。
哪知他才落到座位上,便又被闻澈提到。
闻澈朝值房侍候着的内侍吩咐道:“今年夏天来得早,存着的冰可以放上来了,你看,这卫尚书都热的满头大汗了。”
语气是再正常不过了,但足以让所有人都看向他。
卫言本想喝口水压压惊,听到这里,手一时不稳当,手中的茶杯便摔倒了地上。
卫言大脑空白了一瞬,刚准备起身,闻澈却笑道:“一只茶盏而已,碎了便碎了,卫尚书掌管着整个吏部,这点轻重还是要有的。”
这话在卫言听来,就是在点他,于是喏喏连声,应了闻澈。
但他没有察觉到闻澈今日的每一句话的尾音都微微上扬,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闻澈话音才落,内侍在外面通报:“时辰到了。”
闻澈理了理袖子,先跨出了值房的门槛,其他的大臣才敢跟上来。
夏天天亮得早,也并不需要点灯笼,顾衷紧紧捏着自己手中的笏板,将上面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连卫言在旁边提醒了他好多句,他都没有听到。
及至卫言撞了撞他的手肘,他才回过神来,稍稍将自己的笏板往里面扣了扣,掩住了上面的内容,朝卫言道:“老师。”
卫言道:“我再点你一句,你才回京,不要多生事端,今日第一次上朝,多听少说,最好别说,若是惹怒了那位,我护不了你半分。”
顾衷没有说话,卫言也当他听去了,什么也没有说。
本该是正常的商讨政事,顾衷找了个时机,出列参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称其徇私枉法,与商贾勾结,拐卖孩童及少女。
满朝皆知闻澈出身贫寒,最恨的便是商贾,顾衷这算是戳到了闻澈的伤心处。
因为当年他从地方上作为举人上来的时候,曾被当地的富商用五十两银子羞辱,让他将举人的名分让给自己那寡才的儿子。
闻澈自然不愿,那富商棍棒相加也没能让他服软,后来事情闹大了,那富商也真怕出了事情,便收了手,而闻澈先前抄书攒的一些银钱,也都用来买药治伤了,以至于到了长安的时候,身无分文,只能在大相国寺替寺中抄写佛经换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
所有人都以为闻澈会大发雷霆。
但闻澈只是若有所思地拨动了下自己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只是想到了七八年前,在大相国寺,初遇岑令溪的那天。
忽而就勾唇笑了笑。
这些事情,对于他而言,真如隔世一样,现在他想到的,都是岑令溪已全然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他们之间的过往,也都单凭他一家之言,心头便泛起雀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