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错了?杨原野一遍遍地想,妄图在记忆中找到真相的解构。他不明白,他要一个答案。
杨原野紧攥着电话回拨过去,按键的手指在颤抖,被风吹冷的身子在颤抖,睫毛在抖,牙关也在抖……
那头的机械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易卿尘,你这样对我,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吗?空气中无人回答,只凉阴阴地匝着他,寒意流遍全身。
在同一个机械女声重复了第九次之后,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杨原野死命地长按开机键,不愿放弃,可手机仍是黑屏。
大雨滂沱,街灯在狂风中摇摆,不时有闪电划破夜空,雷声仿佛直接在他耳边轰炸。
他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立在雨里,整个人早已被浇透,黑色上衣紧紧贴在身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台风过境前,气压越来越低,让人喘不过气来。
远远的一道车灯晃过,离杨原野越来越近。是一个骑着机车的中年阿叔,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在雨水中趟路。
杨原野猛地冲下去,阿叔被吓了一跳,再看他狼狈失神的样子,心软地问道:“后生仔,你底地呀?(年轻人,你去哪里呀?)”
听不懂闽南语,杨原野拉着阿叔恳求地说:“机场在哪儿?我想去机场,我要去找他!可以送我去机场吗?多少钱都行!”
见他歇斯底里的样子,阿叔吓了一跳,好心劝说道:“阿吖,年轻人,这个时候就不要去机场了嘛,刮台风哪里有飞机好飞呢?你家在哪里,我送你一程毋好?”
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不住地摇头,表情似哭非笑。阿叔心下生寒:“你早点回家哦!”
说完忙骑上机车走远了。
杨原野绝望地挪回到好运商店的檐下,全身无力,瘫软着坐在积水的地上,墨色的眼睛死一样的寂。
杨原野不肯走。他要等。等天亮,等风止,等雨停,等一辆车带他去机场,等飞机带他回故乡,等故乡的人飞身扑进他的怀里,笑着说“阿野啊,那不过是个玩笑”
。
台风过境,风力愈发猛烈,雨水水平飞溅,街上的树木摇摆不已,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地上的广告牌纷飞,世界瞬息摇摇欲坠。
杨原野放倒身体,软软地趴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头很晕,心脏也跳个不停。恍惚间,他听到头顶上方有金属螺丝松动的吱扭声。抬头去看,那块用红色大字印着“好运商店”
的牌匾在他的瞳孔中急速下坠,他本能地抬起右手去挡。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拍进雨水中。手心被什么刺穿,一阵钻心的剧痛令他发昏……
他挣扎着不想闭上眼睛。他要去机场……他不能睡,他不能……
杨原野最终还是昏了过去,从一场噩梦走向了另一场噩梦。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他的头和右手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恍惚间,听到李达理在一旁和医生交谈。
医生说:“头上的伤只是轻微脑震荡和外伤,主要问题是手。右手掌正中神经断裂,尺神经背枝断裂,好在掌骨伤得不重。我们给他做了神经吻合手术。看愈后情况,有必要还得进一步做肌腱松解手术。”
“接好了还能恢复正常吗?这孩子可是个难得的吉他手……”
李达理焦急地问道。
“这个不敢保证,我们会尽力。”
就这样,杨原野被“好运”
砸中。那场台风,切断了他右手的神经,一并带走了那无始无终的初恋,也宣告了他一整个青春的荒诞落幕。
一个月后,他终于出院回到了京北,丞相胡同113号已经人去楼空。
杨原野倚着那扇斑驳的老旧木门站了一整夜,无声地哭,流光了他二十年的眼泪。
京北太大,他到处找,却再也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
易卿尘的朋友、同事、邻居,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删除拉黑,这个人仿佛从没出现在杨原野的生命里,就像一场大梦。
人不耗尽期待是不肯说再见的,每一个最终转身的人,都曾在风里站了很久。
其实京北是冷清的,可人们总是习惯把京北和热闹联系在一起,杨原野不明白。他不明白的事有那么多。
网吧里,邻座电脑上的《海角七号》终于播完了,男女主角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最末是范逸臣唱的歌,配着长长的演职员表,那列表里的几百人一起打造了整个故事。
果然完美的爱情都是人们费心虚构的,谁信谁傻逼。
杨原野蒙上毯子,栖身黑暗里,伴着纺织品里似有若无的烟味,一夜无眠。
与此同时,银色保时捷卡宴停在了一座高档小区门口,小雨已经停了,地上的积水也稍纵即逝。由于这辆车先前没有在小区登记过,保安在门口将车拦下,要求现场登记。
“楚总,就停这儿吧!别麻烦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易卿尘说。
楚言有点儿不放心:“你找得到吗?这里我比较熟。”
“放心,我保证明天一早准时去公司报道。”
易卿尘答。
楚言想了想说:“好,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到了如果我不在,就直接去找吴芷静。”
易卿尘点点头,拿着行李箱下了车,礼貌地眯起眼睛摆摆手。
车子掉了个头,消失在夜色中,车尾灯越来越小。易卿尘脸上挂着的笑容也随即僵硬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其挫败的脸。
强撑着精神应付过了宴会,如今只剩自己,就像木偶断了提线,便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