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刚才那一幕,杨原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如陌生人般没有任何情绪地移走了。
也好,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心里会这样难受?仿佛五脏六腑都搅合在一块儿,让他甚至有种想蹲下呕吐的错觉。
易卿尘懵然往前瞎走,不觉间竟出了半身冷汗,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楼,独自站在院子里。
面前是一棵硕大的广玉兰树,洁白的花朵一簇簇挺立枝头,宛如一树芭蕾。这个季节的京北,就属广玉兰开得最好。
易卿尘站在树下,倚靠着粗壮的树干,深吸了一口气,希望靠着那沉郁的香气安定安定心神。
忽然间,一股微弱的汽油燃烧的气味,夹杂着摩托车启动的声音,一并传了来。
易卿尘脑子瞬间变得更乱了,心跳越来越快,身体不听使唤地顺着声音往外走去。
黄橙色的路灯倾泻着洒下来,笼罩着一个人凌厉俊朗的侧脸。伴着排气管的轰隆隆声,那人正跨在摩托车上,抽着一支烟。
一豆橙红色的光点在他手指间忽明忽暗,杨原野低垂着眼睫,一片青白烟雾的笼罩下,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七十几万的杜卡迪摩托不见了,如今杨原野胯下的是一辆国产贝纳利752,均价人民币四万七。
摩托车前灯直射着易卿尘的正脸,他下意识抬起手半遮住双眼。
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强光,易卿尘放下手,努力地去看清杨原野。他的样子几乎没变,剑眉星目,依旧喜欢穿黑色,一条腿踩着摩托车脚蹬,另一条长腿荡在地上,还是那个散漫不羁的模样。
杨原野终于抬起眼皮看向他,两道视线在暖黄的路灯下重逢、交织。
“阿野。”
易卿尘唤他的名字,声音像刚从游泳池里上岸,尾调止制不住地发颤。
杨原野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眸底闪过一丝深色,嘴角微微抽动。
周遭是那么安静,易卿尘的指尖捏紧又松开,心脏突突地跳,没有规律可言……他尽力想平稳波动的心神,可没有用,心在嗓子眼里跳得生猛,身体不自觉地向前走,离人越来越近……
易卿尘不知道要说什么,太多情绪拥堵在胸腔,简直要化作一把利刃,把他整个刺穿。
而杨原野此刻正看着他,让人猜不透情绪的盯着他。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好久不见……”
过去的那些年,易卿尘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和久别的人重逢,像一场盛大的复活,恐惧又紧张。
怕他看过来,又怕他不看过来。
梦里的杨原野也是不说话的,毕竟梦境也受限于易卿尘自己想象力的边界。他实在想象不出,当年那样的分别之后,如果有机会再见面,杨原野会对他说些什么。
易卿尘真的很想知道。
只见杨原野将手里的烟头随意地扔在地上,顺脚踩灭了那半明的光点。他看着他,微微张开嘴巴,薄唇一张一合,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口子:
“闪开,好狗不挡道。”
空气中每颗弱小的浮尘都凝固住了。
“……你、你说什么?”
易卿尘懵然地钉在原地,仿佛挨了一记辛辣的耳光。
夜色暗无边际把他吞没,灰扑扑的路灯发出吱吱的电流声,汗腺泌出一万颗细冷的晶体。
他呆望着杨原野,难受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夜风吹起他的额发,琥珀色的瞳仁仿佛仍在倔强地期待着什么转机。
杨原野十分冷淡地戴上头盔,透明面罩阻隔所有和外界的连结,脚上一踢,摩托支架收上去,握着油门的右手狠狠一拧,气缸带动排气管发出又一阵轰鸣。
伴着一声尖锐的机车鸣笛,摩托高速启动,易卿尘来不及向一旁侧身闪躲,机车就擦着他的鼻尖,头也不回地呼啸而去。
后视镜中,只见一个男人冲向车道,跑去扶住了险些摔倒的易卿尘。
迎着夜风,杨原野收回后视镜中的视线,用力闭了下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冷凝的目光望向前方,油门捏得更狠了些……
“小心!”
楚言扶住易卿尘,语气里带着紧张的责备,“这是怎么了?”
易卿尘像一具满是裂纹的石膏雕塑,楚言疑惑着抬头,看向那辆摩托车越来越暗的红色车尾灯,问道:“你认识他?”
“……嗯……他是……”
是啊,他是谁?易卿尘磕磕绊绊,找不出一个词描述他俩的关系,他不明不白就开始道歉,不知是对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被楚言拽着回到之前换衣服的那间休息室,坐进沙发里。
良久,易卿尘出走的灵魂才再次回归本体,理智上升。看到楚言一直坐在对面,心中十分尴尬惶恐,易卿尘不安地站起身来,自我检讨道:“楚总,对不起,我失态了。”
楚言对他一向和煦,此刻却罕见地板起脸来:“易卿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吗?有多少人跪着求着能得到这个机会,你在干什么?你如今什么都不是。别人都在努力向上爬,你只要开小差,就会被人踩死。这里是真实的名利场,不是游乐园。”
易卿尘的皮肤本是冷感的白,此刻却不是莹白,而是惨白。
楚言看着他,眉间的纵纹加深了,语气变得更加严肃:“给你一分钟,想清楚,要不要跟我回到那张桌子上去。还是说,我这就让人送你走?”
易卿尘低着头,矮桌上薄荷酒里的冰块早化成了水,融在酒液里,不着痕迹。可是他记得,那两块冰块,曾是紧密相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