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雪,密密从高空斜织而下,苍远复又缭乱。那群士族子闯进来,瞧见陆雪弃的背影,却陡然不约而同怔住了。
她的一头长发直铺下来,身形颀长,站在密雪中,无端有种青松翠竹般的俊秀挺拔。
那是种很难言的感觉。她静静地背立雪里,没有说话,却只觉得天地万物间都充满流荡了属于她的某种东西,无可触摸,却要仰其鼻息。
众人顿住脚,面面相觑。
为了观美人,士族子令人点起了很明亮的灯。所以梅园里光影绰绰,却极是寂静。
陆雪弃回头。
迎着光,她的姿态在细雪中,优雅,淡然而随意。
她的脸白皙无暇,一双眸子乌黑清亮,目光却如寒泉古井一般,打入晃动的光影,却不曾惹起半点涟漪。
她未曾笑,但却并不冷。
清而艳,甘冽雅洁。
她纤纤素手,嫩葱般的十指捧着个小手炉。她的头发没有梳,松松垮垮插了朵白梅,却让人觉得冰清玉洁,闲散疏朗。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人。静静看着。
闯进来的所有人,不知何故,皆做不出轻浮放纵猥亵把玩的态度。虽然他们抱定了的心思,比猥亵把玩还要恶毒十倍。
他们有一个恶俗,便是同享。如发现了好东西,好饮食,呼朋引伴,一同聚乐。
可他们真的面临陆雪弃,只被她于细雪中回头那么静静地看了一眼,却没有了同享聚淫的邪艳心思。
“王爷和我说,”
陆雪弃浅浅一笑,“这园子里的梅花是临安王爷亲自挑的,品种稀有名贵,敢情各位公子家里的梅园不及这里,贪恋今夜飞雪意趣,一同来相约赏梅么?”
她这般说着,向前走了几步,一段梅枝牵绊襟袖,陆雪弃随手拈起,放于鼻端轻嗅。
梅香沁人,她于墨发铺染间轻轻抬首,顾盼左右,轻声道,“王爷不在,王府的人竟是无人待客么?”
忠心的护卫还是在的,护卫长上前,躬身道,“姑娘有何吩咐。”
声音虽是极平静,但自有一股热诚。今夜齐恒不在,众人闯入,他们敢跟随进来,便是做好那些人若行兽行,他们便上前拼命的。
陆雪弃道,“雪冷天寒,我为众公子煮壶酒吧。烦劳将军大人为我准备。”
护卫长给了手下一个眼神,有人抽身而去。
陆雪弃紧了紧袍子,捧了手炉嫣然一笑,对众人道,“久闻士族公子诗酒风流,奴婢心仪仰慕已久,今逢诸位联袂而来,对雪赏梅,如此盛事,奴婢耳闻得见,实乃幸甚,略呈薄技,心中惶恐,还望诸位莫弃。”
陆雪弃那一笑,容光愈盛,庾显看的有点失神,半晌才笑语道,“美人多礼了。”
护卫们抬来了泥炉,木炭,方桌,和煮酒的各种用具和材料。陆雪弃也不择地,只随意往雪地上一坐,放了手炉,点起炭火,燃起了袅袅的青烟。
她在青烟中低头垂眸,皓腕如霜雪,十指纤纤,用银箸将各种材料放入酒中,置于火上,用一把鹅羽小扇轻轻地将炭火烧旺。
如此率性洒脱,席雪而坐,做事一心专注,旁若无人。众士族子不由又面面相觑,怎么这女人倒真有几分名士风度?
总不能掉了架子,于是庾显和谢星河带头,围桌席雪而坐。
不多时,酒声微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而浓醇的酒香,众士族子第三次面面相觑,这煮的是何佳酿,他们醉生梦死,未曾闻过如此醇香。
但又一想,齐恒府上能有何佳酿,酒抬来的时候他们还很熟悉,不过河西杏花香,如此而已。
那这般异香,便是配料搭配生发所致,他们不由齐齐盯向配料盘,也不过是他们熟悉的几样,无甚新奇啊!
于是狐疑,颜子贤忍不住赞叹,询问道,“美人用何技艺,煮酒如此醇香?”
陆雪弃头也没抬,只轻声道,“公子尚未品鉴,不宜早下决断。酒气虽香,味未必佳。”
她从火上拿下壶,低头斟在杯中,呈于桌上,致礼道,“请。”
杯中酒热气氤氲,借着灯光可见杯盏之中酒浆浅碧,其色如玉。
众人微呷了一口,一种清爽熨烫之气,从喉间滑下,又丝丝点点地漫散上来,浸泽唇齿,满口余香。
极清澈但又极浓烈。陆雪弃笑道,“如何?”
“好酒!”
众人异口同声,一饮而尽,伸杯再要。
陆雪弃垂首斟酒,一杯复一杯。第四杯的时候,有人“咕咚”
一声倒下了,旁边人笑道,“孟文兄如此量浅,竟是醉了!”
那人说话时,舌头已大,吐字不清,说完也伏倒在地。庾显也觉得脑中一阵晕眩袭来,惊悚道,“你在酒中下了毒!”
陆雪弃语声狐疑道,“怎么这般量浅,鲸吞海饮,徒有虚名?”
庾显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只见陆雪弃促狭而笑,眼睛弯如月牙,蕴着光,盈盈闪亮,漆黑如墨深如海。
作者有话要说:哪个认为,咱们家雪弃只会打打杀杀的?这个看法,是不对的,嗯,不对滴~
☆、夺理
临安王侧首对齐恒道,“看来你当真得回去一趟了。”
齐恒的心猛地一提,“雪奴儿,出事了?”
临安王道,“她倒没出事,只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只三杯酒便把庾显那干人全都醉倒了。庾显临倒下时喊了声你在酒中下毒,如今那群人的小厮皆跑回去说自家公子被你那婢子毒倒,这事非同小可,不久便会有地位更高的士族前辈到你府上,弄不好,便是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