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吃惊地问。
尤氏也很意外。
从前在贾府,她和王熙凤不说关系有多亲厚,至少表面一向很是谈得来。
虽然每每这凤姐儿总要掐尖儿,凡事叫她抓住机会,总要尖刺自己几句,可谁叫她年轻可人疼,不仅得老太太看重,又有琏二爷爱护。
别说自己,这满京城里打听,也没几家的爷们能这么让着自己媳妇的,偏偏这琏二爷却肯低头服软,府里多少下人都议论,说这琏二奶奶厉害,竟连琏二爷,都退了一射之地,可见夫妻和睦。
有这样两座靠山,那荣府里二太太又是她姑妈,尤氏便是让她几句,也从来很能自我劝慰,没什么想不开的。
况且,凤姐本也不是个当真不讲理的泼皮破落户,那也不过是老太太偏宠她,故意玩笑,其实她管家这些年,尤氏冷眼看着,也是色色俱全,没一点错漏的。
对尤氏这个珍大嫂子,她就算没真敬重到哪去,可面上的礼数却也从来不错,人前人后,也给足了她体面的。
所以这次,贾母郑重其事地让她送礼带话,她虽觉古怪,却也并不以为有多难办,不想,不光话没带到,连人都没能见着,就被打发回来了。
尤氏越想越觉得奇怪,回了老太太的话,本以为老太太也会百思不得其解,甚或是大发雷霆。
不想贾母却只回思一回,便叹了口气,又问她:
“礼可收下不曾?”
尤氏一愣,抬眼却见贾母面有忧色,却毫无怒意,当下更觉纳罕,忙低头应了。
听说收下了礼,贾母倒是略放宽了心。
一旁鸳鸯也暗暗松了口气,笑对贾母道:
“琏二奶奶这是心里对二爷还有些怨气呢,想是不愿听珍大奶奶的劝,这才不见。只是到底是老太太的心意,这不,还是收下了。
还是老太太了解二奶奶,东西是一层,再者,这更重的是老太太疼二奶奶的心。二奶奶岂有不知的?
老太太可放宽心吧,不过三五日,二奶奶必定也有信带回来,哪里有不想老太太的呢?”
贾母听说,心里这才宽慰些许,鸳鸯这里又和尤氏插科打诨地好一会,终于才将这话混过去,恰好又遇着赖嬷嬷进来请贾母的安,三人一起哄着贾母,兴致越发好了。
这里说笑一会,又商议晚些时候抹骨牌玩,鸳鸯便笑着越性拉着尤氏让她不许回去那府里,就在这里同吃了,也便宜,横竖她府里现下也没什么大事。
尤氏笑辞不过,便只好应了,正说说笑笑,不想外头小丫头子忽然来传,说是王夫人同薛姨妈一并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是请安,可一见了她二人神色,尤氏便和鸳鸯对视一眼,都知道怕是有什么事,一旁赖嬷嬷更是耳聪目明,也不说话,立刻便都一同起身各自找了托辞就要走。
谁知道尤氏和赖嬷嬷倒是顺利走脱了,独独鸳鸯,刚要走时,却被王夫人一把拉住了,笑着客套了几句。
又说看她瘦削了,又说她伺候老祖宗辛苦周到,改日要赏她云云,如此絮絮叨叨,看她说了半天,鸳鸯只好站住了,回了几句话后,便看着尤氏和赖嬷嬷早走没影了。
王夫人这才松了鸳鸯的手,看着贾母便叹了口气,开口便是请罪:
“老祖宗聪慧,儿媳不及万一,别说胖的,就连老祖宗调教出来的鸳鸯,都这般机灵,儿媳惭愧,辜负老祖宗厚爱了。”
贾母也不开口,只是淡淡看着她,等她继续往后说。
上次王夫人来见贾母,是为着王熙凤的事情挨了罚,哭哭啼啼来求情的。
只是她显然并不觉得真有错,一副口是心非,被逼无奈的样儿,不像是她自己骂了刚小月的王熙凤,倒像她自己才是那个挨了欺负的似的。
人又不是个伶俐的,心里想什么,脸上全带出来了。
讨了这样蠢的一个儿媳,贾母本就心里有气,看她这个显然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样子,更是可能心情愉快。
如今不过几天,贾母此时一见了她,登时便想起她口里虽然说的求情的话,眼里尽是愤懑不甘的样儿,刚刚好些的心情立时消失。
“老太太才刚和珍大奶奶说了好半天话,正要歇着了。太太若是有话,只管说吧,老太太待会也要吃了药歇着了。”
鸳鸯一向体贴贾母心思,此时看她懒怠理会,便只好帮着开口催促道。
她和贾母一样,可不会觉得王夫人是自己个儿想通了,来认错的。
否则她怎么这不早不晚的才来,而且,还带了个薛姨妈一道?
只怕别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