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位喜欢穿中山装的小老头,李焕脸上笑容不自觉更盛几分。
他伸了个懒腰,一身筋骨噼里啪啦地作响,顺着话头自然而然地道:
“老爷子曾跟我说过,做人做事,胸藏七分锐气,方能势不可挡。”
老人面上浮出思索之色,接口道:
“不过七分,剩下三分呢?”
李焕长呵出一口气,脸上瞬时涌出无限怀念,放空般地望着远方。
好一会儿,他说道:
“还有一分狞恶,一分侠气,一点素心。”
老人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像是缓缓凝住了,默然片刻,才有声音传出:
“你爷爷是个怎样的人?”
李焕没立刻回答,像是想到许多东西那样呆了一会儿,才笑起来:
“很难说,好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也看不懂他。
问他以前做过什么事,他从来都不讲,和我说人只用向前看,过去的就过去,提起来只会让人伤怀。
不过他收藏着一副字,说是当年友人相赠,宝贝得很,谁都不让碰。
我就看过两次,第一次是我八岁,找吃的结果偶然翻到了,看到上面写了两行字——
匹夫未折志,中流万古刀。
我当时看不懂,一不小心还把口水印子弄上去,结果扎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马步,藤条都打断了两根。”
李焕说起往事,唇边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第二次是老爷子走的那天。
他当时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已经睁不开眼睛,但我一进去他就挣扎着坐起来,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这幅帖子。
说等他咽了这口气,这字一定要烧在他碑前。
烧完了,成灰成土的,这辈子也就值了。”
李焕脸上淌出回忆的静水流深,无声无息地涌动不止。
他神色安静,星月辉光洒落而下,勾勒出侧脸干净挺括的线条。
没被那股凶悍杀意笼罩的时候,其实这是张少年气十足,清秀而俊气的脸。
沉默了会儿,李焕微抬起一分头,眯起黑眸,出神般地望向夜空:
“小时候不懂,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点。”
一身黑衫的对襟老人和他一同投去远眺的目光,满天繁星就在这一老一少的两双眸子中闪烁。
院子中安静了一会儿,魅灵女人站在门口,隔着远远的距离注视那张孩子般的清秀侧脸。
忽然有些难言的感觉从心底钻出来,无声无息地生长,像是海草一样轻柔地摇晃着。
她垂下眼来,抬手按了按胸口,感受那里经行过的某种动情感触。
螭螭兽就趴在她肩头,安静地伸过头来,蹭着女人净如白玉的脖子。
半晌,老人再度出声,嗓音有些动容的意味,淡淡道:
“我现在知道,你这一身胆魄是怎么养出来的了。
你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嘿嘿,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