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哪里走的好运道,一朝抱上他们郎主的大腿,就从俘虏翻身到他们头上了。
虞娄人犹豫一会儿,还是不敢与纯懿冲突,冲着地上的祖孙俩挥挥拳头,骂骂咧咧的走了。
纯懿这才回身,正想看看老人家的伤势,却在对上那张沟壑丛生的脸时微一愣怔。
老人已喜出望外的唤:“纯懿长帝姬!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纯懿也认出了这位老人。她也露出一个笑容来,对他点头:“老人家,是您。”
然后起身,郑重其事对他行礼:“若不是怕引人注意,上次就应该这样做了。您愿意冒着风险照顾恺之,整个徐氏皇室都非常感谢您的恩义。”
老人慌得急忙摆手,露出了愧疚担忧的神色:“原来小公子名唤恺之。只是我没有本事,小公子被他们搜了去,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最后有没有逃脱?”
看着老人带着期望的浑浊双眼,纯懿有些哽咽,迟疑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已经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幸福得生活在那里,再也没有痛苦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家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憨厚的笑,然后又急忙去扯身边的小少年,“这不就是纯懿长帝姬?你天天担心帝姬,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怎么还不行礼?”
小少年长着一双褐色的眼睛,浓眉大眼的,颊上带着两个梨涡,不笑时也很是明显,看着十分喜气,是一张陌生的脸。只是……
纯懿看着他右侧太阳穴处一块铜钱大小的疤痕,只觉得这小少年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
小少年也正仰着脸看她,脸颊通红,却不太敢与她对视,目光躲闪。
老人家还在不住拉扯着他的袖子,絮絮叨叨地教训他:“当初在东市街坊里,你一眼就认出了帝姬,还敢去帮帝姬保护小公子,现在怎么这么没出息,连礼貌都没有了?”
听到“东市”
二字,纯懿忽然就想起了她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少年了。
“当时是你认出了我?”
纯懿半蹲下身子,柔声问,“你认识我?”
小少年脸颊更红了,一双手局促的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可看到自己短了一截的衣袖和露在外面干瘪难看的手腕,小少年悄悄将双手藏在了身后,然后才鼓足了勇气一般抬起头,看向纯懿的眼睛。
只对视一瞬,就又飞快将视线移开,就连小脸都扭到一边,只露出一只红的似乎要滴血的耳根:“帝姬出门时……我见过帝姬的。”
老人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说的那个赠你一饭之恩的贵人,原来就是帝姬。”
纯懿完全不记得什么一饭之恩了。
老人家见她神情疑惑,左右看看,见没人在附近,这才开口道:“帝姬是好人,我便也不瞒您。阿上他不是我的孙子,甚至阿上都不是他的名字,他本来是一个小乞儿,我看他在街头流浪可怜,长得却喜气人也机灵,就留他在我店里帮忙。后来……”
老人停顿一下,声音中有些哽咽:“我家老大死在虞娄人刀下,我们全家也被抓了来一起北上。这孩子户籍不在我家,我让他赶紧走,他却因着感谢我们收留,自愿代替了我的孙子阿上。”
老人浑浊的眼里流出泪来:“这一路上,我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多亏这孩子一直照顾我,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想必也早已去寻我老伴儿了。”
听闻这小少年以前竟是一个小乞儿,纯懿隐隐约约想起,好像曾经是有这么一件事。那个时候母亲生病,她急着进宫探疾,不小心撞翻了一个小乞丐的饭碗。马车忽然停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那个噩梦般的男人再次出现,险些惊出一身冷汗来。
没想到,那个小乞儿,竟然就是面前这个小少年。
为了一饭之恩,他愿意冒着风险帮她藏匿恺之,又为了报恩,他自愿替代了老人家的孙子一起北上。纯懿不仅心中感叹,这个小少年当真是个心性至善之人,而这样的纯净之人,不应该死在这般肮脏的路途中。
纯懿沉吟一会儿,忽然伸手,帮小少年整理了一下刚才被虞娄人拽开的衣襟。
小少年身子一颤,终于又抬起了眼皮,小心翼翼看着纯懿。
纯懿对他微笑:“你愿意跟着我吗?”
“我也不能承诺可以给你什么,但是我会努力试图带你们一起回来,回到大庆来。”
纯懿神情温柔,丝毫没有因为眼前的少年比她小而敷衍他,反而很是认真的征求他的意见,“所以,你愿意跟着我吗?”
很久很久之后,已经威风赫赫的余大人仍会经常想到这个傍晚,在荒凉又艰苦的北上路途中,在挨了一顿毒打之后,一个温柔的娘子半蹲在他面前,认真地问他愿不愿意跟随她。
而如果再来一次,他仍会回答:“是,我愿意。”
说服延陵宗隐比纯懿想象的要简单一些。他瞥一眼哆哆嗦嗦的老头儿,又扫一眼瘦骨嶙峋的小少年,扬眉:“你要他们?”
纯懿点头,语气坚定:“对。”
延陵宗隐看着她,忽然笑了。他懒洋洋挥起手里马鞭,朝着那边一排五大三粗的虞娄汉子一指:“我一直在等着,你什么时候向我要他们。”
纯懿微笑,反问:“我要了,你会给吗?”
延陵宗隐非常坦诚的回答:“不会。但是如果你想要几个你的帝姬护卫,若我心情好了,说不定可以考虑。”
“我不要,”
纯懿语气平淡,一字一句却都落进了延陵宗隐的心坎里,“我说了会努力对你好,就不会再激怒你。你还需要再考虑的要求,我不会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