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什么安十九曾经抛来橄榄枝时,安庆窑没有接的原因。
不会站队,更不会倒戈。
“如果说京城是件大染缸,那咱们这儿是小染缸,明哲保身虽不好听,但能理解,可要为虎作伥,那就洗不净了,一辈子要被戳脊梁骨,更愧对这份祖宗家业。我少时学瓷,祖父总耳提面命,问我为什么要学制瓷,那时年纪小,想得简单,以为学好一门手艺,学到一流就能顶门立户,能吃上饱饭,能传承家学,还能传宗接代,可祖父说不是的,学制瓷如学做人,瓷如人,人如瓷,瓷洁白无瑕,人才能顶门立户。佩秋,你是我带回来的,你的名字也是我取的,咱这行当粗汉太多,规矩也多,这些年来你为了避免女儿身的麻烦一直深居简出,假作男儿,可为了那臭小子却没少往外跑,我知道你想帮扶他,师父心里啊,很是熨帖,也很感激。”
夜深了,月上树梢,人影被拉长。
王瑜停下脚步,看着佩秋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师父,你不用说这些,如果没有你,我还不知流落到哪里,又怎会有如今的日子。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她的生母是江南名妓,被卖到浮梁,后被豢养为外室,她生来见不得光,又要背负生母“母凭子贵”
的寄望,自幼女扮男装,以男儿身勤学苦读,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被迎回主家。
可惜她不争气,书读得不好,生母没等到那一天就过世了,生父得知她是女孩,自然不喜,于是她成了一个孤儿。
可她很开心,为生来从未有过的自由而自内心地开心。
她什么都不怕,欣喜地换上女儿装,独自一人背上行囊,赶赴景德镇。
然而,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她遭贼匪惦记,险些落个和她生母同样的下场,幸亏王瑜当时在附近处理窑务,将她救了下来。
之后为报答王瑜的救命之恩,她重新换上男儿装,留在安庆窑。
一眨眼的功夫,六年过去了。
回想种种,她不由地一笑:“时间过得真快。”
王瑜也是一笑:“是啊,你已长大,也是时候谈论论嫁了。”
梁佩秋一愣,似乎猜到王瑜的意思,手掠过乌夜下的花丛,悄然攥紧衣摆。
果然王瑜略顿了顿,还是开口道:“云仙那孩子虽烂泥扶不上墙,但他秉性纯良,骨子里并不坏,日后稍加引导,不至于太过离经叛道。佩秋,你到底是女子,总不能一辈子做男儿。若你愿意,我让云仙迎你进门……日后以王家妇的身份行走窑口,谁也不敢说你什么,况你一身本事,便是女子又何妨?”
见她站着一动不动,脸色白,王瑜仿觉事突然,将她吓着了,心中不免懊悔起来。
这事怪他,叫白日那一遭乱了阵脚,不免为安庆窑的将来忧心忡忡。
眼下看来王云仙是靠不住了,偌大窑口,也只佩秋堪用。
她有洞察窑火的本事,这个本事放之四海皆准,有她坐镇,谁也越不过安庆窑去。虽则在商道上她没经过历练,可他还没死,有的时间慢慢教她。
何况她是个重情的孩子。
王瑜知道,但凡这一宗她有起念,日后不消说窑口的事务,只王云仙,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辜负。
既这么着,话已出口,也不往回收。
“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我也是因今儿个的事太着急了,吓到你了吧?其实你的情况,和徐家那孩子倒有几分相像。”
徐家那孩子,说的是徐稚柳。
徐稚柳虽与徐忠同宗同源,但只是徐忠的远房侄子,不是亲生,之所以担着“少东家”
的名号,全是徐忠的算计。
这在景德镇不算秘密,大家伙都知道,徐忠为人刻薄,命里无子,只有一女。
多年以来为传宗接代一事他可谓愁断肝肠,奈何妻早早过世,几房小妾也不争气,折腾十数年,竟然颗粒无收。
到头来还要靠唯一的女儿招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