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玄下了罪己诏,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将太皇太后的事都抖了出来,程氏从太皇太后起,四代都被人诟病,晏清玄将他们的累累罪行都诉诸天下,甚至还表明了自己的无能,公然让谢敏代理朝政。可惜程凤朝逃过一劫,因着在夏绥抵抗室伟和程磊,被永远刻在了丰碑上,他过往的种种阴谋都抹得一干二净,成了一位干干净净的忠臣,不,忠心的皇子。朝臣们为他正名了,鸿胪殿上的话被史官记录得清清楚楚,他现在是元后方氏所出的大皇子,成了你的亲哥哥,可我知道他根本不是——”
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大一通,可提到程凤朝时,裴凛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将干枯起皮的手伸进冰棺内,轻轻捂住晏清姝细嫩的手腕,那里有沉寂的脉搏。
温热的泪水无知无觉的掉了下来,打湿了晏清姝白如莹玉的皮肤,顺着如柴般纤瘦的手腕,滑落新鲜的花朵之上。
“你为什么要选择跟程凤朝同生共死,你为什么不回庆阳?如果你回去……”
回去会如何?
夏绥失守,室伟人的南下之路畅通无阻,关内九郡三十七县的四百万百姓又要经受怎样的苦难?
泾源、夏绥、昭义本是守望相助的关系,可当昭义叛变,夏绥无主,泾源就能独善其身了吗?
裴凛说不出后半句话,因为他知道,如果当时是自己在那里,他会做出与晏清姝相同的选择。
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皇都被迫南迁,大梁一分为四。
程磊已然蓄势待发,将灵卫军交予谢敏,让他钳制西平和西川的脚步,自己引诱程磊入局,已经是她能做出最好的安排。
她将爱给了天下,给了国家,却唯独没有给裴凛。
裴凛从不信神佛,可当他将晏清姝的身体抱回庆阳,一步一叩首的踏上台阶,用满是裂口的手扣响海昌院的大门时,他没有见到任何人,任何神佛,只得到了‘无解’二字。
“别丢下我,求你了……”
铛铛铛——
晚钟奏响,海昌院外摆摊的百姓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遥望着夕阳余晖下的宏伟寺院。
自长公主重伤后,海昌院就再也没敲过钟了。
普惠步履匆忙的从钟楼上下来,闯进明觉的禅房。
“师父,一万万盏供灯,齐了!师父……”
普惠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明明师父只有五十岁,可他看起来瘦如柴扉,行将就木。
“师父……”
明觉现在说话都很困难,他抱着怀中的长命灯,缓慢而轻声的说道:“把……把它……取下来……”
它指的是长明殿里,供奉的最高的那一盏灯,上面刻着晏清姝的名字。
普惠攀上楼梯,小心翼翼的将这枚黄龙玉灯盏取了下来。
传闻这是白氏家主的得意之作,是他技艺的最高展现。
待灯盏被放在明觉面前,明觉才将怀中一直抱着的灯盏松开:“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