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冬河接起来。那头没人讲话。徐冬河喂了两声。那头有人好像伸了个懒腰,趴在什么地方说:“你真烦。”
徐冬河从小木凳上跳了起来,叫道:“是李致知吗?”
李致知趴在江边围栏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我一个人在百货大楼对面的江边,好无聊,你过来陪我玩。”
徐冬河愣了下,四下看了圈自己所处的位置。院子里堆满了柴火和干草垛,出去是一条柏油都还没铺的砂石路。那个点进城的中巴车也已经停运了。即使有车,他到城里都要一个半钟头。但是徐冬河抹了把额前渗出的汗,说:“那你等我会儿,要稍微等一会儿。。。”
徐冬河冲出后院,去海伦娜理馆问海伦娜有没有空开车带他去城里。那天海伦娜很早关了店去隔壁村妹妹家吃晚饭去了。
徐冬河又跑来跑去问家里有私家车的村民能不能载他去城里。
那天最后,徐冬河是疯狂地骑自行车赶到镇上的汽车中转站,然后坐上末班车赶去城里的。他在一月的寒冬大汗淋漓地跑过市中心的红绿灯,穿过百货大楼门口的人行横道,到处找李致知。
徐冬河拿手机打给李致知说:“我到了,我到城里了。”
李致知侧躺在自己的床上说:“但是我回家了。”
电话两端沉默下来。徐冬河蹲下来不停地喘着气。李致知忽然说了声:“不相信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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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周,吱吱大王收到金鱼a的讯息:我高中会考到县城读的。到时候你要找我玩,我很快就能到。
那会儿李致知正翻过街边围栏,走进商业城,去找开服装档口的姑姑李宝珍。他嚼着口香糖,看起来蛮艰难地穿过一排排货摊。走到李宝珍面前的时候,跛着脚坐到了小凳子上甜甜地叫她:“宝宝姑姑。”
李宝珍拉了拉李致知的耳朵笑说:“吱吱来找姑姑玩啦。”
李致知拿口香糖吹了个气球泡。
李宝珍给他买了新年衣服,日本货,牛仔背带裤配连帽卫衣,外面是一件短款的羽绒外套。李致知换上给她看。李宝珍两只手扯着李致知的脸叫道:“真好看,我们吱吱就是还没育,小小个的,以后长大了就是大帅哥。”
她站在几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中间又开始例行批判李富强和沈兰,说他们对社会最大的贡献只有生了个小天使儿子。听说李致知右脚坏掉的时候,李宝珍心疼地哭了好久。
李致知被她扯得脸都痛了。李宝珍忙乎乎去招呼客人,招呼完了从自己的皮夹里抽了两张红纸塞给李致知。李致知把钱放在背带裤胸口的口袋里,笑眯眯地说:“谢谢宝宝姑姑。”
他又穿过货摊,在楼底把口香糖吐在垃圾桶里,跛着脚走到了商业城不远的电玩城。他那群同伴站在电玩城门口等着他拿钱买游戏币。
o9年暑假过完之后,本来李致知应该去一所按学区分到的公办初中就读。但绑架案生后,李富强塞钱托关系把他扔进一间寄宿制私校。他初一也没怎么长高,还是个子小小的,坐在教室第一排。他的同桌是个单眼弱视的学霸,戴副级大的黑框眼镜,李致知叫他小丑鱼尼莫。
他每天趴在桌子上骚扰尼莫写作业。经常有其他班的一些学校混子过来问李致知借零用钱花。李致知一般都肯借。尼莫端了端自己的眼镜架子说:“他们又不会还你,干嘛老是借给他们啊。”
李致知突然抓住尼莫的手臂。尼莫吓了一跳。李致知说:“尼莫啊他们会欺负我的。他们要是揍我的话,你带我去海底总动员吗?”
尼莫烦死他了,尖叫道:“我叫郑肖友,不叫尼莫!而且不会游泳。。。”
李致知哈哈笑起来,笑了会儿,又趴回自己课桌上。
他其实和那群学校混子关系真的还不错。李致知觉得这也蛮简单的,只要聊脚上的运动球鞋、隔壁学校的校花或者新出的游戏机之类的就行了。总能跟他们聊到一起。
他们一群人口香糖一样黏在学校后操场看台上玩的时候,李致知偶尔也会过去,躺在中间看自己的玄幻小说。
尼莫说他这种人概括起来就是“八面玲珑”
。李致知打着哈欠从尼莫的桌肚子里把数学作业簿偷出来抄。
那天尼莫在爸爸的车上看见李致知又和那群人站在市中心的电玩城门口。李致知坐在街边围栏上,拍着旁边人的肩膀笑。他们那一整群人就像是每个县城都会有的一群在假期无所事事的小男孩。十四五岁的年纪,胸口总像破了一个洞一样空落落的,不管是打架还是玩游戏都永远填不满。
尼莫看着李致知说笑说得热了,脱下羽绒外套抱在手里,然后再也没有笑起来。
那天是除夕前夜,尼莫正和爸爸妈妈打算赶回乡下老家和爷爷奶奶团聚过节。他们的后备箱里载满了拜年的礼品。尼莫看着窗外,天暗得非常早。他觉得在这种日子里,和一群不太喜欢的人玩在一起,真是件十分寂寞的事情。
李致知抱着外套坐在那里呆。路灯亮起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几个同伴拿了他那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去玩。那是李宝珍在广东打工的老公寄回来给他的礼物。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同伴读出来:“‘金鱼a’给你,乡下已经开始下雪了,城里下雪了吗?”
李致知仰头,细小的雪粒真的慢慢从空气中飘了下来。冰凉地点在李致知的额头。越来越多的雪飘下来。李致知仰着头咧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