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王安最后一次在宫里当值,身着朱红色官袍的他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着仪容,脸上的神色颇为淡然。
昨晚他就给自己派发了南直隶镇守太监的调令,明日即可启程赴任,此后他将远离朝堂,待在南京看守皇家的田庄和生意。
这是一份肥差,但凡花点心思,一年弄个万把两银子揣自个儿兜里没多大难度,挣得一点不比掌印太监少。
只是从此以后不再拥有政治影响力,另外还得给司礼监上贡些银两,就像朱家的藩王那样被软禁在地方上,不能到处乱跑,类似于政治犯。
对于这个结果,王安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他已预见到了客氏崛起的苗头,更清楚皇帝的想法,既然陷入了死地,那就只能想办法抽身出局。
真正的政客从来不会与敌人死拼,除非他本就必死无疑。
纵观以前的历任掌印,下台后还能安享晚年的太监屈指可数,绝大部分都会被折磨致死,他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能享受退休阁臣一般的高干待遇,也算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先例。
因此王安打心眼儿里感谢周宁,是周宁打破了历来的规律,为他留下一条生路。
一个小太监站在值房门口,恭敬道:“大总管,万岁爷要召见的那位道士已经到了,正在外面候着。”
“知道啦,你先退下吧,咱家这就带他去见万岁爷。”
由于魏进忠(哦,现在应该叫魏忠贤)要去司礼监报到,王安便替他跑个腿,顺便和恩人做个道别。
一队人沿着宫中的石径在走,周、王二人并肩同行,刻意与身后的随从拉开一段距离。
王安不动声色道:“咱家欠公子一个人情。”
“王公公客气了。山不转水转,今后在下或许也要请你出手相助。”
保全王安就是保住了与东林党沟通的渠道。周宁的利益要依托阉党来获取,但立场并非完全倾向于阉党,他希望自己能做些事情来缓和客、魏两人与东林党的矛盾,再不济也能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这是一种后世资产阶级政党的行事风格,将内耗限制在最小范围,尽量避免你死我活的斗争。
再厉害的人也有虚弱的时候,即便皇帝都会被推翻,所以弥合分歧、达成共识才是巩固既得利益的最佳选择。
王安初时没有作声,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停下来,轻叹道:“朝臣要是也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四个月前东林党围攻楚党领袖(时任首辅方从哲)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满朝的道德君子都恨不得踩上首辅一脚,既出了风头又赚了名声,一个个都显得正义凛然。
可结果呢?
首辅易人,熊廷弼被罢斥,这才过去多久,就丢光了辽东四镇,山海关前仅剩下广宁一座孤城。
自萨尔浒之后,熊廷弼把辽东守得滴水不漏,努尔哈赤只敢骚扰,何曾主动进攻明朝的边镇,如今的危局可以说全拜内斗所赐。
周宁自然明白王安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道:“别人怎么想,我管不了,不过我愿意把王公公视为朋友。”
“哈哈,那就好。周公子若有吩咐,咱家肯定会竭尽所能。对了,待会儿万岁爷可能会给你封一个匠官,品级不高、俸禄也不值一提,但偶尔也能和万岁爷说上话,所以千万不要推辞。咱家看得出客氏和你的关系不一般,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将来未尝不能飞黄腾达。”
(匠官就是朝廷聘用的专业技术人才)
“那就承王公公吉言啦。”
……
王安将周宁带进了钦安殿,只见客氏正在用丝帕为朱由校擦拭额头的汗珠,旁边还放着一张半成品的小木桌,看起来还颇为精致。
不用猜,这一定是小皇帝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