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尚昏迷不醒,外头又起妖娥子,正为侄儿病情忧惧的宣明珠当即腹內火起。
她碾着银牙冷冷道“江阁老,真是人老心不歇啊
当初江琮是如何退任的,宣明珠再清楚不过。
只因去岁夏梅长生布局戳破了楚光王的谋反意图,光王祖孙三代推出午问斩,而门下省的江阁老与楚王光恰是儿女亲家。皇帝为了不受守成老臣的掣肘,顺势革了他职,放他挂印归林。
她听说,当时江琮曾在御前痛斥梅长生心机深沉,有朝一日必权倾朝野,不好掌控。
此言,她亦不否认,然而说梅长生为霸一方鱼肉百姓,这话问问江琮自己信吗
宣明珠又深深地望了眼容色惨淡的长赐,心内一酸,视线再次变得模糊。随即她强行逼退泪意,转头看一看满室面容愁苦的太医、内侍官以及眼圈红肿的皇后。
她此刻的心情并不比他们强多少,可越是此时越要有个主心骨。皇帝倒了,宫闱和前朝不能生乱。
“传江氏入宫。”
宣明珠掐着手心镇住神,“既然来了,别在宫外头宣扬得人尽皆知,来当面锣对面鼓地敲敲道
两名神策军沿路护送他入大内,莫叫他与任何人接触对谈。”
她转而目光森然地看向五位太医,“圣躬安则社稷安,本宫将陛下的龙体托付给诸位了,却莫怪我将丑话说在前头,陛下的身体状况,半个字都不可传扬出去,但有违者,诛灭满门。辛苦五位大人便留在宫禁吧,再为陛下确诊开方。
“本宫还是那句话,当初既然为本宫误过诊,那么陛下便不是没有误诊的可能,切未定,谁都不许说丧气话。”
她终究还是存着一丝希望,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宣明珠问周太医皇帝何时能醒,周鹗道,“陛下的病情来得过于凶急,服过药,大抵也要半日方能转醒。”
宣明珠听了点头,“在两仪殿目睹陛下昏倒的内侍宫娥”
她说到此处,墨皇后拭泪从榻沿边起身,来在宣明珠身前深深一福,定色轻道
“殿下放心,臣妾方才已传命封锁陛下昏倒的消息,殿前的侍从也都拘于一处训诫过。臣妾才德微疏,亦不敢不为陛下管好六宫,后宫的秩序殿下可以放心。”
“甚好。”
宣明珠怜惜皇后,扶起她道,“我知皇后此时的心情,不过皇后自己亦当保重身体,莫要过毁。陛下还未醒来,若得知你如此难过,会伤心的。
短短几语,又将墨皇后的泪催了下来,她拭袖忍住,点头称是。
事到如今哭泣也无用,她得为陛下守好中宫。
宣明珠再传令给北衙禁军守领林故归,“命林将军带几人追去汴州,召梅阁老回京。”
再调神策五军把守宫门各处“务要外松内紧,严守宫阙。
懿令一一下达后,江琮此时也被带到了宣政殿外侯旨,宣明珠闻讯,目光湛出锋利的冷意“好啊,本宫便去会会这位昔日的江阁老。”
她扶婢走出内殿,御前秉笔刘巍正候在外,见了大长公主便躬身见礼,将手中的一本密折递去。
“陛下昏倒之前,正要烧此密折,奴才不敢擅专,特交予殿下定夺。”
宣明珠脚步顿,泓儿接过奏折奉给公主,她展开一看,落款又是江琮,上面列着梅长生的种种罪状。
这件东西若刘巍没有交给她,而是被御史台抢先,会引起的轩然大波可想而知。
老匹夫。
这上面的话,宣明珠一个字也不信,梅长生为国忠勤,凭何受此污蔑
大长公主错着银牙气势汹汹来到宣政殿,江琮身着一身葛布长衫正在等候着陛下,见到大长公主,他着实愣了一下,“陛下呢”
大长公主冷冷瞥视他一眼,率步走上龙座前的墀阶,拂长裾转身,凤髻雍仪,居高临下“江老谪居江左一年余,连宫里的规矩都忘了,见到本宫,不知行礼吗”
江琮见公主面色阴沉,目光闪了一闪,撩袍下拜“草民见过大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草民有一紧急之事,请求见陛下。”
“本宫知道,不就是要弹劾梅阁老吗”
宣明珠笑道,“你说人证物证俱在,人在哪里,物又在哪里不必劳烦陛下,本宫先帮你断一断。”
江琮闻言吃惊,左右观顾,才现御前并无他熟悉的面孔,皆为大长公主的侍从。
联想到方才入宫这一路,他看见神策军似在调兵,江琮后背一寒,心道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他抬头高声道“陛下何在草民要求见陛下,大晋祖训后宫不得干政,此非大长公主应当过问的。”
宣明珠心烦已极,心里记挂着里头,没功夫与他绊嘴皮子,“本宫再问一遍,你为何捏造子虚乌有之事陷害梅阁老,何人指使的你,你所谓人证物证,现在何处”
江琮闭口不答,老神在在地阖起了眼,仿佛陛下不至,他便要一直跪下去。
宣明珠见状,忍气道了声好,“来人,把江琮带下去关到西抱厦,不许任何人与他接触。”
她淡漠地瞥他一眼,“你不是要等陛下吗,那就请江阁老好生等着吧。
江琮骤然睁目,他没想到大长公主竟然真敢代替皇帝号施令,不等张口,已被入殿的神策军捂嘴带了下去。
大殿顷刻静了,宣明珠站在高高的墀阶上,缄默阵,转眸望向殿外的澄澹高空,心中默念长生,你快回来吧。